(1) 從拉薩到當雄的160多公裡路是青藏線的一部分。也就是說,從青藏線進入拉薩幾個小時後,我就開始重復早晨剛剛走過的一段路程。
也曾經考慮過在進藏的車經過當雄的時候獨自一人下車,再想辦法找車去納木錯,因為那樣可能會節省一天左右的時間。
車過當雄的時候,是凌晨四點多鐘,藏族司機問我到底要不要下車,緊接著勸我最好不要下車,因為他不希望我深更半夜一個人走路,萬一我被康巴漢子擄去,他會很過意不去的。我笑笑說我巴不得被康巴美男子擄去呢,那樣我就真的可以在藏地做犛牛生意了。那之前,剛剛和大伙說說笑笑的時候,有人問我干嘛大老遠從東北跑西藏來旅游,我就說我主要是來看看,覺得西藏好就留下來做生意,聽說賣犛牛挺賺錢的,打算開個貿易公司往內地批發犛牛,再開個叫www.犛牛.com的網站。
說笑歸說笑,真的考慮到要在四點半鐘孤苦伶仃地被甩在路邊,苦苦地煎熬四五個小時等天亮,再去找不一定什麼時候能搭上的過路車,立刻覺得很渺茫。於是手一揮,對藏族司機說:算了,不下車了,萬一你因為我被康巴漢子擄去而心疼一輩子,我也不忍心啊。
就這樣走青藏線進藏時路過距離納木錯僅40公裡的當雄,又在到拉薩兩個多小時後掉頭重新走青藏線奔納木措去了。不過因為走第一遍時是凌晨四五六點鐘,所以盡管幾個小時後重復再走,一路的景色對於我仍然充滿了新奇的魅力。
念青唐古拉的雪峰朦朦朧朧地進入視野時,前一天初見玉珠峰那一刻的久別重逢的喜悅又重新湧上心頭,絲毫沒有減弱。兀自陶醉在自己的喜悅中,忘記了整夜未眠的疲憊。
(2)
納木錯美得像夢境。
青藏高原的天是先人們創造天藍這個詞彙的時候的那個天藍,不是我們平常看到的天藍,讓我仿佛墮入了太古的空間。扎西半島的太陽異常地熱烈而溫暖,像昨天在唐古拉山看到的那樣,讓我從早到晚分不清時辰。所以,納木錯的美顯得不真實,像夢境一樣。
驀然間遠遠地在青藏高原的山路上看到納木錯的時候,想起了去年在雲貴高原的盤山路上遠遠地瞭望到的瀘沽湖,依附在雲端,那麼恬靜而優雅,像一個清秀俏麗的白族姑娘,在瞬間就攫取了我的心。
納木錯也一樣攫取了我的心,卻是用他的雄渾與壯美。納木錯就像一個俊朗矯健的藏地男子,在天地間坦然而磊落地揮灑著他奔放的豪情、舒展著他颯爽的英姿,叫我只望一眼就墮入了情網難以自拔。
真的,只一眼我便深深地愛上了他,納木錯,這個生活在4718米處的世界脊背青藏高原上的美男子。
(3)
同伴們登記住宿的時候,我躺在湖邊露天放置的一個破舊的沙發上休息,沒想到幾分鐘後就睡著了。於是我從夢境裡進入了安眠。
一個人把我輕輕地搖醒。睜開眼,夢境的背景裡是一個俊美的藏族男孩溫和而友善的笑容。你怎麼了?他問我。沒怎麼,曬曬太陽。我指了指天空。噢。他又笑了,很燦爛很放心的表情,轉身離去。
於是我從安眠中醒來又進入夢境,開始了在雲中的漫步在夢中的游走。
湖水在炫目的陽光下變幻著空靈的顏色,雪山在輕柔的和風中舒展著俊朗的風姿。於是我的靈魂在山山水水的瞬息萬變中輕盈地舞蹈,超脫了肉身的牽絆;我的肉身則在亦夢亦真的人間天堂裡自由地穿梭,衝破了靈魂的束縛。
夢境是不可以描述的,只能夠去感受。如果說語言的魅力是在翻譯的過程中被毀滅的,那麼夢境的神秘就是在訴說的企圖中被歪曲的。所以,夢境是不可以紀錄也不可以描述的,就像夢境是不可以重復的一樣。
可是啊,當愛與思念在心中翻江倒海生生不息時,又如何才能沉默到海枯石爛啊。即使訴諸文字的掙扎注定了徒勞無益,卻是唯一可以孤注一擲的依賴了。
總不能讓這愛從誕生的瞬間起就陷入絕望吧,盡管凡間女子愛上天國俊男的結局注定了是要絕望。
(4)
起初我以為,那是一座雪山頭,覺得很奇怪,怎麼離地面那麼近的山頭還會有積雪常年不消融。
漸漸地走近,才看出,那白花花地覆蓋了整座山的,不是積雪,而是成千上萬條白色的哈達和經幡。
據說經幡隨風飄動的時候,人們的心靈也會在空中起舞,所有美好的願望就會隨風在空中傳遞。所以藏地的人們總是在自己生活的村落的最高處樹立經幡,讓四面來的人、八方來的風都看得到自己的信仰、讀得到自己的祝願。
那裡是納木措的扎西半島上朝南的山頭的最高處,所以那裡的哈達和經幡多得像我的故鄉白頭山的積雪,經年累月不分四季覆蓋著山頭。只要信仰不泯滅,積雪就永遠不會融化。
我不懂得宗教,也不理解信仰,但是那一刻,我明白了什麼叫做虔誠。
(5)
那四個孩子肯定是從那頂白色的帳篷裡走出來的,因為後來和我分手的時候,他們就是走回到那裡消失的。可是他們出現在我視野中的時候,卻仿佛是從天而降。
我是追逐著湖對岸念青唐古拉的身影不停向前的。雲起雲湧的峰頂在不停移動的距離中變幻著我的視角,讓我難以將相機的鏡頭轉對別處,直到驀然間看到了那四個孩子。
明晃晃的納木錯湖邊,晴朗朗的藍天白雲下,燦爛爛的太陽照射中,綠油油的廣袤草場上,那四個孩子手拉著手排成一排在奔跑,不知道在追逐什麼。他們嬉笑歡鬧的童聲隨風飄過我耳際的時候,想要加入他們的心願油然而生。於是我也收起相機撒歡兒奔跑,追逐著那四個小小的身影。
好想快一點追上他們啊,像小時候玩老鷹抓小雞的游戲。好想抓住他們中的一個,雀躍歡呼著爆發出驚喜的尖叫。好想和他們一起玩累了撲倒在草場,四仰八叉著把身體與心靈徹底交付給大地。好想跑到上氣不接下氣滿頭大汗淋漓,再甩掉衣裳拼命狂呼著跳進清靚靚的湖水。好想通體透明著在湖水中盡情遨游盡情沐浴,徹頭徹尾與這水這山融為一體再也分不清我和你。好想好想,再變回成一個孩子,一個赤身裸體面對自然的坦坦蕩蕩的孩子。
那四個小孩兒終究是離我越來越遠了。我哪裡追得上他們啊!沒跑幾十米就累得氣喘吁吁頭暈目眩,到底是海拔近五千米的世界之巔也!兩手撐著腰大口大口呼吸清新的空氣,這才乖乖不得了領教了高原的厲害。
終於讓呼吸恢復了點節奏感,就立刻打開相機把鏡頭搖到了最遠處。竟然發現鏡頭裡的孩子們折回頭開始向我這裡跑來!喜出望外地抬頭看到迎面奔來的那四個可愛的身姿,忍不住再一次收起相機張開雙臂迎著他們跑去。
孩子們漸漸地跑到離我幾米開外的地方,望著再度傻笑著張大嘴巴上氣不接下氣的我,十分好奇地站在那裡。我有氣無力地和他們揮揮手,繼續大口大口地呼吸。看著我開懷地笑,他們眼光裡略微的怕生終於一掃而光,齊齊地對我露出燦爛的笑容。
孩子們依然手拉著手,從高到矮從大到小有序地排列著,是三個女孩和一個男孩,一眼即可看出是姐弟四個,通體透明地散發著童真氣,靚麗得無以復加。南疆街頭的維吾爾孩子們個個漂亮得像是絨布洋娃娃,雪域高原的藏族孩子們個個漂亮得像是青瓷泥娃娃。
最大的女孩子大約十歲左右,嘴唇有些皸裂了;最小的男孩子也就四歲的樣子,小臉蛋粗糙得像土豆皮。可是這絲毫也不影響他們的美麗,因為那黑珍珠一樣的雙眸,實在是太明亮太不可雕塑了。真希望我也能有這樣漂亮的四個孩子!可愛得每看一眼都想咬一口他們紅撲撲的臉蛋!怕只怕他們要真是我的孩子,跑不了個個都被我咬得齒印宛然!
我又笑一笑用手指指相機,他們立刻明白我是要給他們拍照,害羞而驚喜地笑著,歡欣鼓舞地立正站好。當我照完了,他們就圍過來看我的相機,我立刻明白他們肯定以為我的相機是數碼的,想看看拍出來的影像。我摘下相機給他們看,擺一擺手,告訴他們不是數碼的,看不到圖像。他們聽不懂,但是點點頭表示明白。
我收起相機,開始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孩子們就緊緊地跟在我旁邊和我一起走,一邊走一邊不停地笑著抬頭看我。我忽然想起什麼,停下腳步,他們也跟著我停下腳步。我在羽絨服的兜裡摸索著,他們好奇地笑著望著我。我掏出一大把德芙巧克力,他們依然靜靜地笑著看我。我一個一個地把巧克力分到他們手裡,從最小的到最大的每人一塊,他們開心地笑著不作聲。我再把巧克力一個一個地分給他們,從最大的到最小的每人一塊,他們還是開心地笑著不作聲。最後剛好剩兩個,我收起來揣進兜裡,說這兩個是我的,咱們每人都是兩塊。他們聽不懂,但很明白的樣子,笑得更加燦爛。
我繼續向前走,他們繼續緊緊地跟隨我,一邊走一邊不停地笑著抬頭看我,時不時低頭用藏語竊竊私語,又抬頭望著我笑。我邊走邊用手指挨個兒點一點他們,說:女孩兒,女孩兒,女孩兒,男孩兒。他們立刻點點頭,又笑了。我問他們:聽懂了?他們使勁地點點頭。
忽然記起孩子們一開始一直是奔跑著的,很想問問他們跑去干什麼。可是怕問了也是白問,因為他們根本聽不懂漢語。又一想其實問都不用問,明明看到他們回來時是兩手空空的。他們奔跑,不是為了追逐什麼,而僅僅是因為他們喜歡奔跑。
就這樣我和那一群瓷娃娃一樣的漂亮孩子們一起走了很遠很遠的一段湖濱路,直到那個白色的帳篷又出現在眼前。他們和我揮揮手,就拐去了帳篷的方向。然後他們又開始奔跑,一邊奔跑一邊扭頭和我揮揮手,再往前跑一段再回頭和我揮揮手,直到最後鑽進帳篷裡從我的視野消失。

(天使的眼淚 )

(呵呵)

(別樣的感受)

(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