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茶鎮臨渙見聞

作者: gtjs

導讀我們究竟要選擇什麼:是貧窮地保留著被都市人所獵奇的鄉俗?還是讓粗糙的物質進步將其肆意衝毀?在某一個雙休日,從我生活的這個城市往北駕車400公裡,就能看見一種幾乎是停留在80年代的生活。實際上我的朋友在看了照片以後,甚至將其定位到更早的60年代,盡管他實際上還不夠年齡去證明自己在那個時代已經出生。這兩地僅僅相距高速公路4小時的車程而已,一邊是高 ...

我們究竟要選擇什麼:是貧窮地保留著被都市人所獵奇的鄉俗?還是讓粗糙的物質進步將其肆意衝毀?在某一個雙休日,從我生活的這個城市往北駕車400公裡,就能看見一種幾乎是停留在80年代的生活。實際上我的朋友在看了照片以後,甚至將其定位到更早的60年代,盡管他實際上還不夠年齡去證明自己在那個時代已經出生。這兩地僅僅相距高速公路4小時的車程而已,一邊是高樓林立和滿街水泄不通的私家轎車,人們在互聯網上相互窺探無所不能;另一邊則是四處透露著破敗的磚牆,人們腳踩泥地圍坐在髒亂不堪的茶館中,喝2毛錢無限量的劣質茶水,將廢棄的瓶蓋和煙頭做棋子來玩古老的對弈游戲。

這個集鎮的名字叫“臨渙”,它座落在靠近三省交界的安徽北部,擁有大約3000年的歷史,並因為“淮海戰役”的總前委曾設於此地而聞名。

當地由於資源匱乏而導致的貧窮並不是今天才出現的新事物,歷屆鎮政府想盡一切辦法都無法擺脫窘境。民眾在外界社會物質進步的不斷滲透下走向兩端,青壯年選擇前往更發達的地區尋找工作機會,年長者則願意留在古老的茶館中消磨暗淡的余生。鎮政府的一位有關人員通過某種渠道邀請了我所在的城市的報社記者,要求他去看一看是否有可能為當地的古茶文化帶來一些旅游商機。年輕的記者帶著熱情和他充滿獵奇心理的戀人一起去了,但是在簡陋的長途客車上忍受了4個小時的旅程之後,當地的一切並沒有引起他們的任何好感。好奇心成了多余的東西,在究竟是逗留一夜還是再次忍受4小時悶熱的旅程的反復權衡中,他們選擇了立即回家去。“對於這個地方,除了髒亂以外唯一的印像是,我們兩個人的午餐和茶資總共只用去5塊錢,不過味道實在是不太好”,記者對我們說道。

不久以後,同樣抱著強烈的好奇心,我們帶著相機來到這裡,期待著拍到一點高樓大廈之中難以謀面的鄉土景像,以此安慰一下作為攝影者不值一提的無聊趣味。

在我們進入街鎮之前,指路的農夫已經澄清了這樣一個事實,那就是臨渙在行政上已經不再是一個鎮子了,只能算是一個集市,我們尋訪的茶館也遠不及以往那樣多。車子駛進街市以後,很容易地找到了那間聲名最大的“南閣茶樓”。它的建築外觀並不如我們所想像的那樣富有民俗氣息,在過去我的家鄉任何一個小鎮子都很容易找到類似這樣的樓房,它們通常在內壁貼著褐色的瓷磚直到門框,門口立著一根水泥電線柱,亂七八糟的電線從低處略過屋檐,通向鬥笠狀搪瓷護蓋的路燈。與它毗鄰的建築已經有不少經過翻新修葺,有的還在門口擺設了雕刻粗糙的石獅子,顯露出將要富裕的痕跡。

但是顧客最多的並不在這些平庸的營業場所裡(抱歉我用了平庸這個詞語是因為它在視覺吸引力上確實不如更破敗的建築,雖然這樣思考顯得不厚道)。我們到達的時候差不多臨近中午,更多的茶客聚集在對面一個叫做“江淮茶館”的平房裡,那裡更像一所正在拆毀中的違章建築。門口的桌子是新時代的塑料產品,卻和它緊靠著的古老門板同樣破舊,無法分辨顏色。門內的地面甚至還不如門外的街道,那裡至少還覆蓋著殘缺不全的水泥。黝黑的泥地被踩踏得凹凸不平但卻表面光滑,泛著油亮,很難想像雨天是什麼處境。門內連接不同房間的並不都是完整的門框,有的地方只是一個牆洞,令人聯想起戰亂年代炸彈的傑作。屋裡地面垃圾隨處可見,大多是被丟棄的塑料食品包裝材料,這些也屬於物質文明進步的標志,極不相稱地貶低著傳統的生活習俗。一只狗帶著髒西西的毛發偶而會從桌子底下鑽過,當它饒有興趣的時候會偶爾將這些垃圾叼往門外的街道,在那裡被人們隨意踢到任何一個可能的角落,然後永遠存在下去。

但這一切都不妨礙人們自得其樂地享用他們的“棒棒茶”。這是一種看上去不太好的茶,只有梗子沒有葉,因此叫做“棒棒茶”。資料上的一種說法是這種茶在很久以前專門被賣給沒有消費能力的苦力,因此實際上是一種次品,僅僅能產生茶葉的味道,並不值得品嘗。無論如何它存在了那麼多年,並且在今天仍然被當地人每天一壺一壺地喝進肚子,幾乎要以一種茶文化的姿態存在著,只不過沒有更多的余力推廣到更遠。當地人換取一天無限量的飲用只需耗費2到5毛錢,只續水不加茶葉。而對我們這樣的外地人來說,老板似乎並沒有拿定主意要怎樣對待,最後還是平等收費了。出乎意料的是,他為我們准備了一次性的塑料水杯。盡管我們不介意拿那些缺口少把的茶杯來用,但是我的同伴確實拿不准究竟那些看似滿桌亂放的杯子是不是當地熟客專人專用的,它們在外形上也確實並不統一,並且幾乎看不到老板在營業的中途去清洗茶杯。我們小心翼翼的啜飲那些深黃色的茶水,察覺不到它和一般的紅茶有什麼區別。沏茶的水來自一個大貯水缸,由人力將水從不知道什麼地方拖來存在裡面。每一個茶館相同的就是煮水的灶台,七八個久經燒烤的鋁壺渾身烏黑,永遠不停地在爐火上冒著蒸氣。

我在考慮怎樣將相機拿出來開始我的拍攝,這確實很令人猶豫。事實上我的擔心是多余的,我們很快證實這裡的人們對相機完全沒有任何感覺。我們從牆上掛著的鏡框裡看到報紙和雜志裡剪出來的文章和圖片,它們蓋著厚厚的污垢,但是還能辨認。我們本以為從這裡開始的話題可以拉近主人與拍攝者的心理距離,而實際上主人從一開始就對拍攝者根本沒有任何介心。以往來到這裡的攝影者可能還不太多,因此沒有對當地人形成心理上的抵觸,只是幫助他們認識到外界社會存在著同他們完全不同的興趣點。這不是什麼壞事,只要不變成某些地方那樣,在過度開發旅游以後鄉民坦然地朝游客大收其費,只因為你拍了他家門口的一只貓。這確有其事。主人拿出一些真正衝洗出的照片來給我們看,“你們拍了照片,以後也給我們帶來看看”,他說道。我表示同意,雖然我自己並不肯定什麼時候會再來此地。

拍攝進行得很愉快。被攝對像表現得十分完美,沒有絲毫追逐相機的好奇表情,也不存在任何謹小慎微的躲閃。茶館裡很安靜,所有的游戲都靜悄悄地在進行,仿佛人們都已經磕睡了,時間變得緩慢而粘滯。你似乎毫不費勁就做到了攝影導師們所啟蒙的那樣,你消失了……。茶客告訴我們,下午的時候大家都會回家去了,留下來的很少,通常早晨九點的時候人最多,節假日尤其如此,大家吃了早飯就會習慣來泡茶館。老人拿著一個玉石裝飾的長煙鬥,慢慢地吸煙,那些歲月的痕跡在他臉上被黑黝黝的膚色遮掩住了,只留下渾濁的眼神同煙鬥裡的火光一起明滅起伏。

我們決定留宿一天。這個決定起初有些盲目,因為並不知道是否能找到適合過夜的住所。路邊上被詢問的老鄉說:“你們想找高檔一點的地方,還是低檔一點的地方?高檔一點的就只有那家浴室。”

我們只好選擇去浴室,至少還有淋浴和空調。一切都還過得去,如果不計算超標的蒼蠅數量的話。說到蒼蠅,我認為這是一件很頭痛和不能忽視的事情。如此眾多的蒼蠅來自滿街丟棄的垃圾,腐爛的蔬果四處可見。這種髒亂引起的心理反映遠遠大於物質條件的匱乏。我曾經在中國西部非常落後的地區遇見過比臨渙更加貧窮的集鎮,但是它們並沒有表現得這樣髒亂,它們顯得更質樸些,而僅僅是沾有灰塵的餐館對健康的危害遠遠不及那些充斥著變質的東西和蒼蠅的場所,這是顯而易見的。我不知道處於什麼樣的原因這裡的公共衛生如此糟糕,差不多可以抵消任何一個試圖走進來看一看的游客的興趣。這不僅僅是貧窮的問題,你還是可以很容易找到時髦的自選便利店,硬件簡陋的網吧,以及替婦女保養皮膚的美容店,但是這一切和肮髒的街道並存著,使人看到單純的物質進步帶來的惡果。也許社會管理者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比方說這種不顧一切只追求經濟利益的想法還表現在當地公共道路管理者的行為上:他們在國道上某處設置不明顯的限速標志(無論這些路段是不是合理地需要這種限制),當你在另一處更為隱蔽的測速裝置前被攔下時,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繳納罰款,僅僅因為你是外地車輛。

我們在第二天早上光顧了另外兩家稍好些的茶館。他們的茶水和昨天的沒有兩樣,但是新砌了石獅子的那個老板收了高於昨天四倍的價格,這合乎邏輯,和他的經營觀念沒有絲毫矛盾之處。南閣茶樓的老板是一個光著頭胖胖的男人,圓圓的腦袋和肚皮使他看起來較為和善。他的茶館空間開闊地勢顯赫,早上顯得熱鬧得多。我接過他遞來的名片,那上面端端正正地寫著:“棒棒茶協會會長某某”,伴隨著名片上隱約散發的香水氣味。這時候對面的江淮茶館中仍然坐滿了它的常客,它們各自安靜地守在街道兩側,中間隔著30年的距離。

穿著時髦運動鞋的年青人不斷從街上走來,悄無聲息地觀看茶客玩牌,又不斷離去,加入到飄揚著音樂聲的旱冰場或者網吧中去。在那裡,他們的臉被和大城市一樣的藍色屏幕照亮著,充滿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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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博客)http://blog.phoenixtv.com/user3/gtjs/index.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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