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水鄉的古鎮同裡,看到我國第一個性博物館——中華性文化博物館,挺出乎意料的。性文化博物館座落在同裡已有一百年歷史的原“麗則女校”。博物館的收藏十分豐富,共有性文化藏品4000多件,其中最早的展品來自9000年前的新石器時代。博物館展品主要是石雕、繪畫、陶瓷制品,也有一部分性文化書籍。展品內容分為4個部分:原始社會中的性、婚姻和婦女、日常生活中的性、特殊領域中的性。走進博物館大門,庭院裡迎面是一個非常有像征意義的雕像。一個裸體的男性,周身被鐵鏈團團捆住的同時,一個被極度誇張了的巨大男根像坦克炮筒一樣直挺挺地伸展出來。題為:綁不住的地方。博物館的主人劉達臨教授在《性思園記》裡寫道:“性者,人之大倫也。陰陽交合,生生不已。男歡女愛,何羞何咎?惜乎,千百年來,國人每視性為污穢不潔之物,壓抑之,禁錮之,是耶?非耶?”這座雕塑就是對國人觀念的徹底反動與顛覆。一個巨大的陽具突兀地伸出來,撞擊著人們的視覺。性就這樣在藍天陽光下率真地袒露著。性原本就是屬於自然的,應該讓它回歸自然。我們手裡的門票上寫著:認識歷史 認識社會 認識自己。博物館室外展品設在有5200平方米的園林處,共放置了性文化石雕60多座。這是一座國內外獨具特色的“性文化藝術林”,也是最令我們著迷的所在。綠樹掩映的草坪上,一尊尊的性文化石雕藝術精美別致,栩栩如生。“石猴三態”。三個摞在一起的猴子,各自捂著眼、捂著嘴、捂著耳。性是不能看,不能聽,不能說的。在陳舊的觀念裡,性難道不就是這樣。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但是生活中我們真的就能避開性嗎?人類既然不能像孫猴子從石縫裡蹦出來,那我們就必然是性的產物。人類繁衍到現在,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性。“爺孫圖”的雕像為人類的繁衍做了形像的注解。爺爺背著小孫子,在他們之間是一個大大的陽具。旁邊的說明文字:爺爺孫子。一個大陽具龜頭上還爬著一個烏龜,傳宗接代就靠這個。記得十幾年前,看到報紙上說一對知識分子結婚多年未有情況,到醫院檢查,各方面都沒有問題,後來,在醫生的詳細詢問下,才知他們沒有一點性知識,婚後根本沒有性生活。他們認為兩人的分子分母在空氣中跳來跳去,就會自然而然產生後代。全辦公室的人捧腹大笑。從此,分子分母就成了辦公室的保留節目。在性禁錮的年代,這樣的笑話也折射出人們在性知識領域裡的愚昧與無知。在室內展廳裡,看到玻璃櫥內展示一條繡花女褲。說明:此為開襠褲,是新娘在新婚初夜時穿用的。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裡也有一個類似的情節。奧雷良諾第二的新婚妻子菲南達在與丈夫同床時,穿著一件白色的睡衣。睡衣長及腳踝,袖管遮住手腕,在下身上方開了一個圓圓的四周綴了精致花邊的大洞。看來人類的性禁忌是有著異曲同工之處。人類的性壓抑、性禁錮使得人們在觀念深處認為性只可意會,不能言說。尤其不可登大雅之堂。但有意思的是,在人類的早期,性童言無忌滿不在乎地充斥在一切事物裡。我們的甲骨文裡,祖,最原始的“且”字為男性生殖器的形像。全文的“祖”字在“且”的左邊又加了個“示”字,為祭祀之意,表示對男性祖先的崇拜。甲骨文的“帝”字上部為一個“回”字成倒三角,為女陰的像征,下面的“個”字分叉表示像林木繁衍的子孫,中間的一橫兩邊兩小豎,乃是一個穿通的符號,表示血緣由此一脈相承。整個字形以會意的方式表示族群的女性祖先。即便是戒淫的佛界,也無處不散發著性的信息。如我們經常看到的手中托塔佛像,全世界都以塔像征男根。一尊尊佛像背面都是呈橄欖形狀,而全世界都以橄欖形物像征女陰崇拜。又如胸前有卍字的佛像,卍字像征一女四夫(多夫制)。性如此頻頻地出現在佛祖的世界,恐怕並不是偶然的巧合。這說明性禁忌也只是後來逐步發生的事情。在博物館的第四部分非常態性行為,其中包括了宗教和性。一尊明代的石和尚,據說古代女子觸摸他勃起的陽具,即可懷孕得子。歡喜佛,做男女共修狀。密教認為陰陽兩性的結合是宇宙萬物產生的原因,也是宗教最後的解脫。在現實社會裡,只有密宗佛教和中國的道教提倡性修煉,其他宗教大都是實行性禁錮的。可能是逆反心理,在文學作品中,禁欲的宗教卻總是與性有著卿卿我我、糾纏不清的關系。外國的有《十日談》、《紅字》、《荊棘鳥》,中國則在《燈草和尚》《三言二拍》之類的市井小說中,尼姑思春,和尚偷情隨處可見。寫《水滸》的施老先生更狠,大筆一揮道:但凡世上的人情,惟和尚色情最緊。……一日三餐吃了檀越施主的好齋好供,住了那高堂大殿僧房,又無俗事所煩,房裡好床好鋪睡著,無得尋思,只是想著此一件事。在紹興,魯迅路旁的弄巷裡,見一小小的寺廟,廟門站著兩個無所事事的年輕僧人,眼睛手電筒似地在來來往往的人群裡照射,射出的盡是春天的光芒,用佛家的話來說,就是余孽未除,六根未盡。如果施老先生在,保不定會寫一出現代版的潘巧雲與頭陀海阇黎。在眾多展品中,看到這樣一副用像牙雕刻的作品,在一起做性交動作的男女竟是兩個恐怖的骷髏。不知這副像牙雕刻作品的本意何在?或許是佛家用來警醒塵世虛幻,讓眾人看到欲醉欲仙的雲雨情濃,不過是轉眼的幻滅,一堆白骨,水月鏡花,是《紅樓夢》裡的詞:春夢隨雲散,飛花逐水流。寄言眾兒女,何必覓閑愁;抑或是提醒眾人,人生短暫如夢,轉眼就是骷髏。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所以要享受生活,及時行樂。無論是何種用意,這副作品都給人一種震撼,讓人感受到生命與死亡的對峙,思考著生與死的終極追問。走出博物館,看到它與世界文化遺產“退思園”僅為一牆之隔。退思是取退思補過之意,退思就應該在偏居一隅的幽深水鄉。同裡的安靜盛得下一個靜靜思過的退思園,但似乎卻難以盛下這樣一個博大精深的中華性文化博物館。作為博物館,傳播文化之所,應該有更多的人走進它。在同裡,客源只能是來旅游的游客。我們在整個參觀的過程中,只看到了三個觀眾——一家三口,父母帶上中學的孩子來接受性教育課。出來的路上,還與先生說,有著深厚歷史文化的性博物館,怎麼設在古鎮同裡這樣一個小地方。它本應該出現在一個政治文化高度集中的大都市,像北京、上海之類。在有著眾多高等學府的大都市裡,集觀念思想陣地之前沿,容各種學術觀點於一體,兼收並蓄,包容萬像。這樣大氣的背景,才與博物館相襯。後來知道,博物館1994年最先是設在上海,但九年內遭遇三次搬遷,最後無奈才搬到了同裡。1999年博物館在有關企業贊助下開辦於上海市南京路。為了消除國人對性文化博物館的各種偏見與誤解,劉達臨教授把費孝通、吳階平兩位全國人大副委員長的題詞放在顯眼的地方壓陣。同時將國內外巡回展覽時引起熱烈反響的圖片,以及自己在國內外出版的幾十本性文化著作都陳列在第一展室,以說明這個展覽是廣為國內外所認可的。但即使是這樣,博物館還是難以為繼。在南京路開放不到兩年,博物館面臨關閉。2001年春天,博物館對外開放最後一天即將結束,劉達臨悲壯地對他堅定的追隨者、助手胡宏霞博士說道:“我們一起向我們博物館的最後一批觀眾鞠躬致謝吧。”等他們鞠完躬抬起身,早已淚流滿面。2004年當中國的第一個性文化博物館准備離開上海搬遷到同裡,記者采訪有關部門,上海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地方官員說:不可惜!偌大的國際化大都市,竟沒有一個大氣的包容襟懷。這與它的眼光,它的境界,它的氣魄是否不相匹配。

(庭院裡迎面是一個非常有像征意義的雕像。題為:綁不住的地方。)

(“石猴三態”。三個摞在一起的猴子,各自捂著眼、捂著嘴、捂著耳。性是不能看,不能聽,不能說的。)

(“爺孫圖”的雕像為人類的繁衍做了形像的注解。)

(全世界都以塔像征男根。)

(全世界都以橄欖形物像征女陰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