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回來,再次坐在我的桌前,思維像是停滯不前。
我不知我的心,它在哪裡。
我不知為何會這樣。每次出發,總有些許忙亂,總有些許喜悅,總有些許興奮。在路上,總有一些激昂,總有少許失望,總帶一些因惑,總有一點失落,卻總讓我心魂系之,心向往之。
而當我回來,總在想,我的心,它遺落在哪裡。為什麼總是心神不定,總是需要時間,找回我的心。
先去的是黔東南的凱裡及榕江。
去凱裡時正趕上當地蘆笙節。一個小城市一下子聚集了無數的人。走在街頭“走過路過不要錯過”的吆喝此起彼伏,這種喧鬧,令我又有了亂世之感。到凱裡博物館本以為可以看到民族特色的展覽,不想又充斥著花花綠綠的商品。一下子更沒了心情。匆匆轉了轉就回到住處看電視中的蘆笙會,看著看著就睡著了。當晚就趕往榕江。尋找寧靜。尋找心中的世外桃源。
行走的人啊,總是夢想太多,而在現實面前,夢想注定要落空吧。一次次地,為什麼還是不能夠,將它放棄。
到達榕江時,已是深夜一點多鐘。三個人找到小旅店住下來後,出去找點吃的。小城的夜色中,頗有涼意。坐在路邊,喝杯冰涼的啤酒,竟趕走了睡意。
而小城仍是喧鬧的。一早就在嘈雜的晨光中醒來。外面車聲、人聲不斷。推窗迎進新鮮的空氣,涼涼的,窗外有綠綠的田野,榕江水緩緩流過。榕江大橋上人來人往。下樓來漫不經心地走在橋上,看挑柴的男人健步如飛,擔菜的女子從容而過。原來這天是墟日,附近的苗寨、侗寨的人們都出來了。女子們一律梳著齊整整的發髻。
那天在增衝鼓樓,陽光很好,照在古老得有些殘破的古侗寨。那處於寨子中心位置的鼓樓,高高聳立著,閑散的人們在裡面下棋或閑話。鼓樓飛檐流動,古風尤存。那個寨子有趣的地方是,似乎到處都有水,屋在水上建,水在房下流。鼓樓前也有一個水池,鴨子在水面自在來去。寨子邊上有一條小河,在河面光滑的石頭上跳著過河時,我的相機蓋竟然掉在河裡,眼看著它向下漂去,我急得叫起來,剛好有幾個村民在河裡洗菜,其中一個趕快追著去幫我撿,好在水不及膝,相機蓋很快完璧歸趙。我站在一塊石頭上,下一塊石頭離得較遠,正猶豫著怎麼辦時,那幾個村民,不論男女,看見我的窘況時,非常自然地,彎腰在水裡撿起一些石頭墊在兩塊石頭中間,有一個婦女還拉了我一把。我順利地過了河。阿嗚的運氣可就沒這麼好了,他踩到一塊石頭上摔了一跤,相機也濕了,逗得我們笑個不停。後來我們在一村民家做飯吃時,他脫了濕鞋來曬。
侗族女子發式特別,長長的頭發,在頭上梳個光光的發髻,發髻是否側偏是已婚未婚的分別。很多女子的發髻插一把或紅或綠的長梳子。她們喜歡在小河中洗頭,那天我剛過了小河,就見三個女子,在河中,拆了發髻洗頭,每個人的頭發都很長,低頭時黑黑的長發飄於水面,也算是一景了。
在四姑娘山。
我們住的日月山莊,是一個庭院式旅館。主人是村長明亮(不知是否這兩個字),我們去的時候,聽說他帶日本客人去了海子溝,我們住的幾天他一直未回,所以未能謀面。他的旅館倒是很有意思,吃飯就在廚房邊的餐廳裡,冷了就可烤火,就像在自家一樣隨便。所以那幾個阿嗚總是大呼小喝地叫著“小妹——”,一會兒是倒茶啦,一會兒是端飯啦,我說,你憑什麼總在指揮別人嘛?他依然故我。
廚房裡有兩個藏族姑娘,還有一個烤羊肉串的姑娘,天天都可以見到,她白天在喇嘛廟烤,到下午長坪溝基本沒有游人了,她就過來。阿嗚是個吃羊肉的高手,有一天是邊吃藥(據說是預防拉肚子)邊吃羊肉串,一下子吃上五十串,所以她特別喜歡阿嗚。見到阿嗚,就會問他要不要吃羊肉串。大多數時候,阿嗚是不會讓她失望的,那天開玩笑說,阿嗚這麼愛吃羊肉串,干脆把她帶回去好了。
天氣很冷。那幾天總是陰雨,四姑娘一直是“山在虛無縹緲間”。回到日月山莊時,總要烤火。烤濕了的褲子,鞋子。在那間有電爐的木房裡,有一種暖暖的氣息。甚至吃飯我們也叫藏族姑娘端了來在那間屋子裡吃。雖然有鞋子、襪子的特殊氣味兒。
有一個台灣來的作家,長得帥帥的,說話總是很和氣,喜歡跟人說話,喜歡談論無論什麼話題。無論是國家統一還是個人情感,他無不津津樂道。一起烤火時,他更是談話的主角。在日月山莊住了二十來天,在那兒當服務員的藏族小姑娘要認他作哥哥,他說,我都一把年紀了,作爸爸還差不多,喜歡獨身自由的他,就這樣有了個干女兒。以為他最多不過三十歲,看了他的台胞證,知道是個四十歲的人了。
我們離開四姑娘山的那天,他也去了小金。後來知道他終於等到了去西藏的通行證,要去西藏了。
還是會想起他笑笑的樣子,他似乎總是笑笑的。在說話。
在四姑娘山的兩天,長坪溝與海子溝,可騎馬,我更喜歡徒步,堅持走了兩天,體驗在自然中行走的感覺。雖然累,內心卻是喜悅的。也許正是川地的雨季吧,天天陰雨,山路崎嶇,又多泥濘,幾乎沒有下腳之處,常常在樹叢中鑽來鑽去。濕滑的路,既便走西藏時也沒摔過那麼跤。好在腳保護得完好。雖然腿上有一處青紫,許多天才散去。長坪溝有溪流相伴,海子溝有花兒同行,一路不覺寂寞。
不論長坪溝還海子溝,都有很多蘑菇,而且品種不一。在路邊總可以見到。當地藏民會背了大大的背簍去采,回時背簍中總是裝得滿滿的。那兩天我們天天吃蘑菇。
在長坪溝的枯樹灘,有許多枯而不死的樹,傲然挺立著。河水嘩嘩流過。它們像是昭示著什麼。所謂生命,或者力量什麼的。姑且不論。
那天阿嗚有了一次“自殺未遂”。就在枯樹灘。我看見他拿著三角架向那水中陸地的邊上走去,為尋找一個好的拍攝點。當我走過那座由兩根樹干搭成的小橋時,看見阿嗚正向我招手。起初還以為讓我過去拍照,但一看他的神情又不像,仔細看時知道他陷在泥沙中不可自拔了。忙跑過去,伸手拉他,他的一只腳陷得很深,我怎麼也拉不動。我忙向一同來的幾個女孩招手,還叫著“過來一下”,她們不知怎麼回事,一副猶豫的神情。我使勁招手,她們跑過來,才知道情況的緊急。忙也伸手過來拉,可阿嗚的腳陷得太深了,水邊的泥沙將他的腳越埋越牢固。我們怎麼也拉不動,正打算叫一位男士過來一起拉,阿嗚不知怎的竟自己將腳拔了出來。不過他的兩只腳都濕到了小腿肚,那水可是冰冰涼的。這成了阿嗚返程中騎馬的“借口”。
那種掛在樹上的綠色須狀的東西,我叫它們“樹掛”,有人(比如阿嗚)竟說是“松茸”(顯然不對)。在潮濕的地方常會有的。問了馬夫,竟有一個非常有趣而形像的名字,當地人叫它“山掛面”。據說有很多用途,用來洗碗,比清潔還球還要好用。有貨車整車的拉出去,據說是動物園裡用它來喂動物。
在四姑娘山的海子溝。
天氣並不好,偶有絲絲小雨。遙望四姑娘山,遠無圖片上的美麗可見。
可海子溝仍是美麗的。至少我這樣認為。當然身邊有人很失望。我卻在想,它甚至比稻城更美麗。當然自然是無法比擬的,要拿景色來作比是愚蠢的。
海子溝視野開闊,遠處的層巒疊嶂,有一種莊嚴而雄厚的氣勢。
我喜歡海子溝的草地。草不很深,青青的,美在有各色花兒點綴。紅的,黃的,藍的,紫的,橙的,不一而足。草地是大片大片的,鍋莊坪,朝山坪,還有其它,顯出一種大氣來。
犛牛在草地上吃草,本是低了頭的。人過時,它抬了頭。當我用相機對著它們時,它們靜靜地望著我,也許是望著我的相機,仿佛極力想弄明白我為什麼拿那麼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對著它們。總之是非常的配合我的拍照。那是一副非常美麗的圖畫。青青的草地上,搖曳著各色的花兒,黑色的犛牛,安詳地對著鏡頭。它們望向鏡頭,似乎一直在琢磨什麼。直到我收了相機,慢慢地走開去,它們才又低下頭去吃草。
不知怎的,海子溝的犛牛給我留下太深的印像。在西藏見過成群的犛牛,並沒有更多的感觸。在海子溝見過幾次犛牛,一次是三頭,就是配合我照相那次。還有一次也是三五頭吧,那時我一人走著,它們在一片草地上,周圍沒有其他人。我經過它們身邊時,它們都抬了頭,看著我,我邊走邊回頭看。它們竟一直望著我,我走得慢了,回頭看著它們。我與犛牛,就這樣對望,有好一會兒。一直到我走到將拐彎處,它們才重低下頭吃草。我在想,它們在想什麼呢?它們的眼光,像是在說話。那樣一種眼光,有憂傷,有迷茫,更有一種我說不清的東西。那時我感覺,它們與人一樣是有思想的。也許它們也在猜測著我,當我在揣摩它們時。“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人,其實很多時候是自以為是的。
在走出海子溝時,我們遇見一大群犛牛,黑色的,花白的,在鍋莊坪那大片的草地上,有數不清的花兒,與之相互映襯,成為一道靚麗的風景。有一會兒它們奔跑起來,在躍過一道斜斜的山梁時,它們美麗而強健的身影,頗讓人感奮,我將它定格在我的鏡頭裡。
成都。鴨兒河畔的三星堆。古蜀文明的代表。
去的那天仍是微雨。我獨自走向田野中的博物館,看道路兩旁青青的稻田,遙想遠古,那樣一種空曠,那樣一種迷離。當時光消逝,還有什麼留下來,證明曾有的活生生的人們,證明曾經的生龍活虎般的人生。就是這片廣闊的原野上,有過怎樣的朝代更迭,有過怎樣的文明風采,有過怎樣的驚心動魄,又有過怎樣的平凡人生。空氣中仿佛流動著一種遠古的氣息,引領我們走向曾經的輝煌。
那些青銅縱目人像或面具,那創下世界之最的青銅大立人像及青銅神樹,那些由殘片拼湊出來的陶器,那些仍然散發出耀眼光澤的精美飾物,一件件地,被發掘出來,被陳列於此,它們無言地,訴說著什麼嗎?
當光陰流逝,當青春不再,當腳步遠去,所留下的,究竟是什麼。當我們轉身離去,又將留下什麼,給無情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