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族大部分認為其先民是淵源於殷周時代的“鬃”人,秦漢時主要居住在湘西、黔東一帶,包括在“南蠻”的名稱之中,以後逐漸遷徙,散布在西南各地山區。西江人有所不同,把蚩尤當作自己的祖先。蚩尤同黃帝大戰敗北後,不得不離開自己聚居的平川壩子,躲入深山中。其中一支苗人由蚩尤的三兒子帶領著開始了長途艱苦的遷徙,找到了水土豐美肥沃的西江,看到的是一片竹海,於是在這裡定居下來,過著與世無爭,遠離塵世的生活。)我熱愛黔東南的苗寨。曾無意中看見一個字跡剝落的導游圖樹立在郎德鎮街角上,上面提供了一條從郎德到雷山縣城的徒步線路,即不走出通往郎德上寨的支路,繼續背離省道深入往裡面走,穿過幾個具有優美名字的村寨,類似於在轉山,然後從另一條小路到達雷山縣城,這樣不但可以把那些著名的苗寨風景串聯起來,而且能夠尋訪到不太為人知的更加原生態的村落。這仿佛是個提議,非常有建設性。當時我已從郎德上寨走出,站在公路上等順風車,為了這個提議我就得回頭,害我遲疑了許久。從地圖上分析,這條路線正是順著郎德上寨村口的河流蜿蜒著,讓我如何不浮想聯翩。考慮到既定計劃,最終咬緊牙關放棄了。圖上依稀提到了報德村、貓貓河這兩個名字,其他我都沒有記住,在網上查詢,也只看到僅有的一篇日記,記敘一個女游客於去年冬天來郎德時,因好奇沿著那鳥語花香的支路走進報德村的故事;故事很短,且不是我想看的那種。
我想我是太貪婪了,怎麼可能走遍每個散發著誘惑的村寨。對於那天我站在郎德的猶豫不定,我無法作出確切的解釋,也許是上寨待得還不過癮吧,倘若能沿著巴拉河的支流再向前行進,企望會得到柳暗花明的快感,也或許只想一個人再走走,走那些冷僻的線路是我的奇趣。更多的可能是我陷入了對苗寨神秘風情的痴迷,總想走的越遠,看的更多,長裙苗、短裙苗、紅苗、白苗、青苗、花苗都不想錯過。當然,很慚愧,這點鑽研精神用在別處,可能實際意義大些。
現在有些相信老張的話了,他是去年我在中甸認識的朋友,原來在上海某五星級作行政經理,因過份熱愛出行,遂辭職作行者。五月裡小中甸遍地杜鵑,兩個大男人在花海中相識,居然惺惺相惜。想想這是有趣的事情,在那樣的畫面裡面,畫中人都不是陌生人的。老張說,只是小中甸野杜鵑實在太有名了,他才順路來看看,走的路多了乃體會到花花草草、山山水水是不值得去刻意發現的,它們如我們城市中的高樓大廈,再恢弘也難脫千篇一律,隱藏在風景後面的故事才是激動人的東西。我理解他說的動人故事,自然不是現在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常常樂於在旅行中制造出來的,不能誤解為是因為沉醉於自然之美而肆意放縱情緒的副產品,不是在麗江的艷遇,也不是在西藏的自戀,更不是三毛寫的那種撒哈拉沙漠;那不是故事而是私事,不值一提。真正的故事是雅魯藏布江門巴族人的傳說,是茶馬古道上滇民們的辛酸歷史,是喀納斯圖瓦琴弦中的傾訴,是美人谷裡嘉絨藏胞的血淚,這些故事存在很久了,一直是我們所苦苦尋覓的風景的靈魂,但常為人視而不見。老張認為游歷的人生,勢必會遞進發展,文化地說就是從對人文景觀的欣賞,到對自然風光的陶醉,最後回到對人文精神的膜拜。照他的理論,我於2006年春天,突然表現出對多彩苗域的迷戀,該算是進入境界了。
盡管如此,執著還是挺困難的,貴州多山、多雨,雖然鄉鄉通了公路但行車不暢,花費時間沒有辦法控制,行程必須作好規劃才可以。除了錯過那條讓我想入非非的苗寨之路,到郎德的路上我還錯過了南花苗寨———班車飛馳而過使我沒有時間考慮要不要停留,她是一天天紅起來的苗族歌星阿幼朵的家鄉。巴拉河畔和南花挨著的季刀苗寨自然也無緣一睹芳容。這樣的錯過往後越來越多:從西江回到雷山時,看到廣告建議游客到大塘苗寨,那裡是“超短裙苗”的聚集地,由於下雨趕車,我不便駐足。真的想領略超短裙苗當然得去號稱“世界超短裙故鄉”的榕江縣空申苗寨,遠了些,路程不好安排。最為遺憾的是後來有一天,我有機會在榕江到三都的路上經過興華水族鄉,居然不知道著名的擺貝苗寨就在附近,那可是難得尋到的花苗地方阿。此外,雷山縣還有以制作蘆笙著名的排卡苗寨、短裙苗的掌批苗寨,台江縣的反排苗寨能欣賞到有東方迪斯科之稱的反排木鼓舞,黔東南地區赫赫有名的龍舟故鄉施洞苗寨也在台江,最誘人的莫過於台江方白苗寨奇特的婚戀形式......得專門作個台江方向的計劃才好。
黔東南以外,離安順市76公裡的紫雲格凸河畔的中洞苗寨,有著夢幻般的名氣。格凸的穿洞和懸棺,本來就是奇觀,素有人間淳美的風景,而中洞苗寨就隱藏在紫雲那片茫茫的大山之中,被冠以“中國最後的穴居部落”的名號。100多米寬、200多米深的洞穴裡,住著中國最後的穴居部落———十幾戶人家七八十個苗人,他們的祖輩當年為躲避戰亂遷到這裡,之後定居洞中,他們的故事是傳奇。這是我一定要去的地方。
實現這些願望之前,我先去了西江;她畢竟是全國最大的苗寨,號稱苗都的地方。
從雷山坐中巴到西江,路況較差,加上山路險要,直線距離不遠,卻得用兩個小時以上。司機得知我從郎德過來,放馬後炮說有一條在地圖上找不到的小路不經過雷山,從朗德上寨直接到西江的,聽得心裡恨恨的。
第一次聽說西江這個地方,因為一個女孩子。某年在大理邂逅了她,她對在古城臃懶頹廢的生活狀態頗不以為然,表示要去西江支教來圓滿人生。後來我在書上看見西江照片,立即就想到那個女孩,印像中她胖乎乎的,有著小鼻子、大嘴巴和堅定的眼神。小鼻子姑娘使我對西江頗為神往,個中有道不清的心理原因。對我來說,走向西江的那一天應該就是新生活開始的界點,以時間為軸線,把自己的日子分割成以前和以後,具有特殊的意義。
事實上,西江的氣勢值得我如此在心中神化她。當車行駛在高坡上,西江初露端倪的那一霎,能夠聽到遠方乘客由衷的感嘆,當然,你要是尖叫也不為過:對面的山坡上布滿了黑色的屋檐,密密麻麻織成大山的蓑衣,間隙的地方,是綠色的梯田,如衣上細小的花紋,雲霧在期間緩緩得流動,是這個巨型山寨的腰帶。以前不可能看到過這樣的地方,天下第一苗寨、千戶苗寨、苗都,這樣的稱呼你得看見了才相信。
看到西江的第一眼,傻瓜機拍不到全景
我在山腳下的街道上來回走了兩次,不知道怎樣才算走進寨去;街道上人流熙熙攘攘,小吃店、音像店、理發店、服裝店應有盡有,似乎回到了城市裡,我內心焦急,無暇關注。我都恍惚了,置於這樣的龐然大物中,如何才能接近她揣摩她,如何才能聽到她心裡的歌聲呢。最終我選擇了一個路口向上走去,我感覺是登山,看了一路吊腳樓的門牌才意識到這登山就是入寨。西江是以鎮為行政單位的,我所處的地方不過是其中的羊排村而已。繞著樣排村起起落落,匆匆看家家戶戶的風情,路遇老人孩子少男少女,給牛和豬讓道,迷路了若干回,兩個小時後我回到停車的起點,決定就此返回雷山。我知道要想融化在那裡,需要很久的時間,不如趁早出來從遠處觀望她。這樣的地方一生中不可能僅來一回,太博雜了,我沒有心理准備,無法按照原先設想靜靜的體會她。送我前來的班車還沒到返回的發車時間,司機驚訝地問我,就這樣玩完了?我說,我要留到下次再來。下次我會一頭扎進西江,久久不出來。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輾轉轉車,一路顛簸,終於來到西江這個世界上最大的苗寨,而我只待了兩個小時,不是因為沒趣,而是因為尊重,不知道誰能理解我的心情。這是我個人的事,不很在乎別人的想法。我始終認為熱愛有太多的表達方式,近乎到虔誠,是心靈的慰籍,是最高的歡樂。有機會的話我會對朋友說我的這些感受,說完我們可以談別的事,不再糾纏在分析和探討裡面。我想像那一天會是在城市的某個角落,有美酒和音樂伴隨,周圍的人多半非常享受獵奇的愉快,而我對我表達的是否精確力不從心。如果真是這樣,不如我什麼都不說了。
真的,心情是個庸俗的東西,每個人都以為它是精神的閃光,豈不知它是人皆有之的路邊貨;只有經過淨化的心情,才值得厚著臉皮拿出來示人。我們的出行,未必就能達到淨化的作用,只是有被淨化的可能。能夠主動作出的努力,就是把我們的生活變成對認識的反熵過程,比方我,能力非常有限,只能認真地走下去;既然熱愛苗寨,我就去搜尋她們,既然為西江所震撼,就一定得回到她的身旁。
很遺憾,本來是想寫篇游記,最後變成了這個樣子。不過,我感到挺舒心的。

(看到西江的第一眼,傻瓜機拍不到全景)

(寨後的農田)

(山頂的苗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