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邊的郎德

作者: 窮搖

導讀黔東南待久了,你會熟悉苗族。這種熟悉再也不是只限於對苗人奇裝異服和風俗習慣的了解,身在苗鄉,如同在任何一個地方日子裡,只會對每日裡的太陽、月亮,寨子裡的木舍、草木,一起說話吃飯勞作的男子、姑娘產生親切的關系,作為旅人,往往享受不到這樣的出於內心眷念而營造出來的坦然生活。 我在朗德上寨過了一天一夜,至今為止,她仍是我見到過的最美的苗寨 ...

黔東南待久了,你會熟悉苗族。這種熟悉再也不是只限於對苗人奇裝異服和風俗習慣的了解,身在苗鄉,如同在任何一個地方日子裡,只會對每日裡的太陽、月亮,寨子裡的木舍、草木,一起說話吃飯勞作的男子、姑娘產生親切的關系,作為旅人,往往享受不到這樣的出於內心眷念而營造出來的坦然生活。

我在朗德上寨過了一天一夜,至今為止,她仍是我見到過的最美的苗寨。

從凱裡出發的時候,就已經感受到這種美麗:車一過了三棵樹拐進了向南的省道,路邊的風景也大不一樣了。一路密密麻麻的青山,每間隔幾公裡,就能見到臥在山裡古樸的村寨;村寨依著清澈的河流,淺得能看見河床上的鵝卵石,戲水的孩子像畫上的墨點,提醒你看見的是一幅掛在天空的圖畫。這樣的景像當然都是免費的,仿佛就為了暗示你正步入一個以前沒涉及過的異境,她的名字叫苗疆。我手拿地圖,沿路印證這山水村寨的名字:這水叫巴拉河,過了朗德的上游就被叫作丹江河,是清水江的支流;這山處雷公山麓,屬於苗嶺山系;這一個個村寨裡,最著名的是南花寨,凱裡旅游部門圍繞南花正在開發巴拉河風景區。根據地圖,再過一會就要進入雷山縣境,在美麗中向前尋找名聲赫赫的郎德,接下來的美麗你都能聞到了。

車在郎德鎮停下,司機讓我暫時別下,因為我要去的郎德上寨得再往南行駛一會,從一條岔路徒步進去。我一個人在前面下了車,走進這條修繕得很好的山路,周圍的景像是剛才在南花附近看到景像的迷你版,依然是青山綠水,巴拉河的一條支流陪我轉入這幽靜的地方。這時候是晌午,河畔田間看不到人影,隱約在山上的木屋頂上似乎有幾屢淡淡的炊煙,讓人懷疑前面是不是存在一個傳說中的苗寨。可以選擇繼續在路上漫步,也可以在河灘上尋路,這點自由於空靈的山谷裡算不得什麼。轉過幾道灣,郎德上寨忽然就出現在眼前,安安靜靜坐在山坡上,前面躺著窄窄的梯田。薄霧籠著整個村寨,霧裡的房屋是寨子的無數雙眼睛,默默看著我步步接近她的身邊。

後來我才知道我進寨的小青石路,並不是她的寨門,我跟著一個挑擔的苗女,徑直進入了郎德上寨的中心,銅鼓坪。其實這是個巧合,讓我更快地深入寨中,也或許是銅鼓坪傳來的歌聲吸引著我,事後回想,不得要領。我記憶裡看到郎德上寨的安靜端詳和聽到寨中歌聲飛揚,是同時存在的。和其它去過的古村寨一樣,這裡道路縱橫交錯,四通八達。道路路面用鵝卵石按魚鱗狀鋪墊而成,最終都會指向銅鼓坪,它是用石頭鑲嵌成仿銅鼓面造型鋪設的蘆笙場,形如太陽放射出來的十二道光芒。大凡苗族村寨寨子中心都建有大小不等的蘆笙場,是苗寨用來跳舞、開會、議事、處理全寨事務的地方。銅鼓坪中央立有牛角樣木架,下掛銅鼓,這些物件想必都是為歌舞祭祀所備,我看到的歌舞並沒有利用它們。不過,能看到演出還得沾一個先我來到的旅游團的光,很幸運了。

晚上我的房東老陳告訴我,1985年後郎德上寨才作為民族風情旅游點對外開放,之前外人哪有機會領略到那高亢嘹亮的飛歌,抑揚頓挫的酒歌,情意纏綿的游方歌,婉轉柔和的蘆笙曲調,還有那歡快奔放的銅鼓蘆笙舞蹈,過去只有陰歷六月吃新節、十月過苗年、十二年一次盛大祭祖時才能看到,現在已成了經常性的保留節目。除此之外,攔門酒、吃鼓髒、載花樹、請保爺、祭橋、游方等活動,也已是吸引游客的旅游項目了。

我是從中間開始看演出的,即便如此,還是感到演出活動時間頗長,占了十分的便宜。全村人幾乎都聚集在銅鼓坪,村長和支書摸樣的人則高高坐在台階上,此時銅鼓坪就是一個歌舞的海洋,這才明白寨外如此安靜的原因。舞蹈中有個姑娘特別漂亮,無論舞隊怎麼排列,她都處在最為顯眼的位置,看來她的漂亮是公認的,否則編舞者不會如此偏心。我一直對著她拍照,同樣偏心的舉動引起了她的注意。當然,這種舉動她必習以為常,只是拋來一個動人的微笑,矜持的緊。

舞者的服飾華麗耀眼,盛裝上有銀角、銀冠、銀花、銀片、銀鎖、銀玲、銀鏈,仿佛這裡藏有一個豐蘊的銀礦。他們屬於長裙苗,服飾素有“唐代服飾,魏晉遺風”之稱,穿著就是一部史書,服裝上絢麗多彩的刺繡和美麗的圖案都如來自異域的傑作。隨著長裙飛舞,演出達到高潮,苗家便裝男女在蘆笙聲中加入歡快的隊伍,酒歌和器樂越發高亢激揚起來。游客也被邀請上來,圍著銅鼓坪胡編亂造手舞足蹈,場面變的格外宏大。這時候村長和支書摸樣的人會走入人群,按著順序給每個參加演出的村民發白紙條兒。老陳告訴我,那就相當於出工卡,用來分賬的。

我選擇住在老陳家,他家地勢很高,依在美人靠上欣賞寨子風情很享受。游客在演出後,購買些銀器、刺繡和服飾,都離開了寨子,討價還價聲驟一停止,周圍一下安靜下來。貴州的晚霞來得比東部遲,且持續時間長,作為一個陌生人第一次來到一個美麗的地方,既安靜又可不動聲色地欣賞多彩的余輝,快樂真是難以言傳。晚霞是紅的,山水是綠的,光是透明的,不是多彩又是什麼呢。經過多年的深造,我已經不需要把滿足和愉悅急於與他人分享了,不是不動聲色又是什麼呢。

上寨民居依山而築,均為木質結構的吊腳樓,依山就勢,錯落有致,鱗次櫛比,保留著遠古的遺風。這些木樓大多為典型的三層結構,一層養豬牛,二層住人,三層堆放糧食及雜物。我是客人,沒有多余的房屋,所以我是雜物,居於三層。樓房設計都是本寨木匠用腦子記憶,墨竿畫圖,枋榫相接,楞楞相扣,歷經百年而不歪斜。美人靠則和江南所見的外表功用沒什麼區別,坐在上面有想刺繡紡紗的衝動。

晚飯後我在寨子裡閑逛,宛如一個游手好閑的村民,引人注目。可能不是旅游季節,亦或一個人留宿的情況並不多見,檫身而過的村民都抱以好看的微笑,微笑和傍晚的風光織成郎德醉人的風景。路過一個氣勢不凡的小樓,屋前碑上書“楊大六故居”,天光已黑看不清介紹文字,打算回到陳家詢問。

老陳提到楊大六,只說他是一位本寨英雄,因為語言障礙,不能很好描述他的故事。不一會老陳拿出一部黔東南人物志,翻到楊大六章節給我看。人物志出版於上世紀八十年代,語言有時代的烙印,紙質泛黃,透露著權威性。原來楊大六苗名陳腊略,陳姓是郎德的大姓;非常有意思的是,我告訴老陳這也是漢人的大姓,他倒十分不解。楊大六是清朝鹹豐年間的抗暴英雄,抗的是清朝的暴。相傳他跨上戰馬,勇猛異常,嚇得清兵驚問“Who is he?”但聽苗民贊譽道:“YangDaLo!”苗話“YangDaLo”即“勇敢極了”之意。清兵不懂苗話,誤以為這位身先士卒的悍將叫“楊大六”,於是便上了書,以至真實姓名鮮為人知。我想也是郎德村民樂於將這位先人稱為“楊大六”,便於讓漢人銘記吧。夜裡我細細閱讀了這本書,進入到苗鄉波瀾壯闊的故事裡。

早上我告別陳家,准備去西江。老陳提著鳥籠上山砍材去了,說到中午才能回來,祝我一路走好;女主人留我說干脆待到中午吧,村長已通知各家迎接新的旅游團,正好又有歌舞看;況且,在凱裡打工的女兒女婿也會回娘家,定然熱鬧。可惜昨晚我與老陳對酒,米酒醉人、飲食飄香,已讓我睡過了頭,不能久留了,我說我一定再來。這可不是假話,我想我會再回來的。

我沿著舊路,往通往雷山方向的公路上前進。回望郎德上寨樹木蔥蘢,吊腳樓依山而築,清澈的河流繞寨腳而過,數十架古老的竹筒水車吱呀唱個不停,眷念之情忽上心頭。快到昨天來的岔路口時,遠遠看見一個獨身的旅人,正東張西望向我走來,看他的裝束真和我挺像的,不由得好笑:背上都承著70升的大背包,它是我們在人群中發現戰友的識標。於是,我們相視一笑。



(隔水看南花)



(銅鼓坪上的歌舞)



(郎德)



(生活)



(來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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