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川日記
如今的小資,流行“發呆”,2004年1月19日清晨,我在九寨溝外的一個櫃員機旁小資了一把——捧著我的銀聯卡發呆。沒錯,余額19元。不是說年終獎16日到帳嗎?雪越下越大了,在雪地裡,在離家那麼遠的一個小山溝裡,雖然據說風景很美,我的卡裡卻只有19塊。
暈過了之後,我開始靜下心來盤算:回成都的機票在手,成都回家的機票在手,賓館那兒還多押著的100塊,兜裡的錢買進溝的票和這幾天的飯應該夠了。把成都回家的機票改簽,反正已是全價票。康定不去了。
這時川航打電話過來,說我訂的九寨溝回成都的航班取消,問我要不要改簽,我就順勢把票退了,改買汽車票,這樣又多出300塊。
進溝時照了相,想多玩一天,出來後不想再進去了。雪太大,到處是白茫茫的,沒有太陽,白茫茫的雪少了味道。出溝時,不太抱希望地又去櫃員機那兒查了一下,哈哈,錢來了!
這一天接下來的時間都在打電話,聯系海螺溝的住處,幾乎所有查得到的賓館都說沒房,不說沒房的報出天價,後來有一個阿姨的聲音告訴我:今年藏歷年和農歷年撞在一起,去海螺溝的人特別多,她們的房都被旅行社定走了。她告訴我一個旅行社的電話,讓我看看能不能跟團過去。
我有點猶豫,不太敢跟團,不知道該如何在旅游車裡唱歌在篝火晚會上跳舞。但是似乎沒有其他的辦法,還是撥通了導游何風的電話,他們是一個自駕車團,可以讓我搭車一塊兒去。
20號一整天,我都在九寨溝回成都的車上,路長車破,唯一讓人放心的是那個成竹在胸的老司機。早上進車站時天還沒亮,看見車已經開了,趕快撒腿追了上去,才知道天太冷,司機在“燒車”,這樣轉了兩圈,又重新綁了鐵鏈,才正式開車上路。車行一半,雪停了,太陽明明白白地掛在天上,光芒萬丈。岷江靜靜地,在陽光下閃著波光,幾匹馬踩著雪去江邊飲水。我悔得跺腳,心想現在的九寨溝該是多麼美——路上的人就是容易恍惚,我忘了太陽永遠都是在那兒的,所謂雨雪,不過是頭上多了片兒雲彩而已。
晚上在成都新蜀聯飯店住下已是十點多了,去餐廳吃飯時,偌大的餐廳已沒有一個顧客,不過還好,還在營業。點了一個茄子煲,一個蕃茄蛋湯,兩碗米飯,味道都不錯。差不多吃完時,何風打電話來,問我到成都沒有。我說已在新蜀聯,他說他和旅行社的同事也正在新蜀聯,在二樓歌廳玩兒呢,我又趕快點了兩個水果盤,跟他們K歌去了。
第二天是年三十兒,上午去旅行社簽了合同,下午去逛春熙路,吃龍抄手。在春熙路旁的一個花鳥市場上,看到一窩小吉娃娃,超可愛,逗弄了半天,直到攤主慍色難掩,才罷手。晚上早早洗完澡,燒好一壺水,放一堆蛋黃餅、杏仁糕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把被子彎彎團團,做成“窩”的形狀,鑽進去看春節晚會。12點時收到了幾條拜年短信,窗外有稀稀拉拉的焰火,趕快把我的小相機支在窗前,用B門拍,後來都沒有洗出來。
1月22號,甲申年正月初一,車隊出發了。我和何風坐的是成都小伙兒蕭陽的吉普。大家意氣風發,一邊開著車,一邊用對講機聊天講笑話。四川話像四川的飲食一樣風趣麻辣,一開口就撩得人肚皮癢,不過也有很多話我聽不懂。吉普的暖氣開得很足,我悄悄地褪了鞋,隔著厚厚的棉襪在腳氈上搜尋著干淨舒適的地方,一邊跟著大家熱鬧地笑。
成都出發時天氣很好,過了雅安天變得雨蒙蒙的,再往西,飄毛毛雪。進了二郎山,車子開始盤旋顛簸起來,窗外的世界白得更加厚重了。過二郎山遂道前有一大段冰雪路,車隊停下來,有些小車在綁鐵鏈,我問蕭陽我們的車要不要綁,他很豪邁地說不用,拉起四驅就行了。
在遂道口,車隊又停下來,綁鐵鏈的忙著往下卸。蕭陽說穿上鞋下去走走吧,車裡有味兒了。我臉一紅,套上鞋,裹上圍巾,下了車。
隆冬季節,漫山冰雪,漫山玉樹瓊花。山陰嘛,太陽照不到的地方,可不就是這樣麼。
“山雞!”有人叫,引得一干人循聲望去。我也扭頭去看,沒看見山雞,倒看見雪地上一排兔子的小腳窩,也大吼一聲:“野兔!”有人轉了腦袋,一個卷頭發紅臉蛋的康巴小伙兒飛奔過去,有點失望地趟了趟雪地上的腳印,又東張西望地踱回來,我哈哈大笑。
車子一出遂道,陽光明媚地有些刺眼,眯著眼睛四處望望,遠遠的山頭上還有一些殘雪,山路發夾般盤到山腳,山腳下的小村莊,一片金黃,一畦碧綠。等到車子盤下山來,可以看到金黃的是油菜花兒,碧綠的是園裡的青菜,還可以看到農家院兒裡果實累累的桔子樹——這裡山陰山陽、山頂山腳,的確是有些季節錯亂的。
到摩西鎮時,等著進溝的車子已經排起了長龍。何風下車去張羅,蕭陽把座位放平了睡覺,對講機不眠不休地傳出大家玩笑打趣的聲音。我隔著車窗玻璃往外看,看這個康巴小鎮,四處舞動著彩旗兒般的經幡;看盛裝的藏族姑娘捧著大裙子在人縫裡鑽,不知是趕場還是卸妝;看何風他們忙前跑後,口裡吐出一團一團的白氣。這時對講機裡傳出聲音,一號車啷個不說話?一號車啷個不說話?我看蕭陽沒反應,就拿過對講機說:司機睡覺了。對講機裡傳出不知哪個家伙的笑聲,夠誇張的,蕭陽也閉著眼睛笑。我忽然覺得有點悶,打開車門下去吹涼風了。
晚上住在海螺溝腳下的溫泉賓館,同屋的小姑娘嘴巴比蜜甜,張口閉口美女姐姐,一會衝涼忘拿衣服,一會口渴要喝水,把我折騰得團團轉。去泡溫泉時更不得了,一會兒梅蕊泉,一會兒蘭馨泉,我只穿著一件游泳衣,在雪地裡竄來竄去,生生凍出毛病來。唉,算了,如果不是我,人家本來可以和自己的家人住在一起呢。
第二天,大家早早吃了飯准備上山,溝內的旅游車出了狀況,遲遲不來,何風他們又開始口吐白氣奔波起來。有人支起相機來拍照片,有人去堆雪人兒,我被同屋的小姑娘拽去打保齡球。十點鐘,開始上山,出發時照例是艷陽天,山路旁有小片的菜地,種的小小的嫩嫩的像上海人說的娃娃菜,每一顆都裹著一坨晶瑩剔透的冰,呵呵,青菜葉子冰琥珀。往上走,重又陰霾飄雪。路滑不好走,我們在一個挺陡的坡上擱淺了片刻,司機兩腳油沒上去,一車人毫不留情地哄他。
午飯後,直接乘索道上了觀景台,天是陰的,滿世界的冰和雪。和九寨溝不同,九寨溝的冰雪下有潺潺流水,有一樹一樹透明的冰掛,九寨溝的冰雪纖細小巧,這裡的冰雪撲天蓋地壓下來,粗野霸道。隔著朦朧的霧氣可以隱約看到對面的大冰瀑布,旁邊有工作人員說今天早上有冰崩,轟隆隆的震耳欲聾,不過現在應該是不會了。
24號車隊返蓉,我和何風告別繼續留在海螺溝,何風幫我跟賓館用優惠的價格留了間房。之後的幾天,我每天早上跟溝內的車上山,晚上回來游溫泉。每天看同樣的景致,心存同樣的願望,希望見到日照金山,希望遇到冰崩。
臨行前的一天,我又搭車上了山。那天天氣非常好,天是湛藍的,貢嘎主峰棱角分明地佇立於眼前,大冰瀑布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晶瑩的藍光。我看久了,就感覺冰瀑在緩緩地移動,前端的大冰舌正變得越來越厚,不過終究沒有冰崩,大冰瀑始終就這樣與我默然而對。
晚上照例去溫泉,泡在水裡像縮在溫暖的被窩裡一樣,天空很低,星星繁密,周遭的山和樹依然覆著厚厚的雪;等到偌大的泳池裡只有我一個人時,我開始在水裡一趟一趟來回撲騰著,像一條被撈錯了又扔回海裡的魚,在水裡游了個爽。
從泳池裡爬起來,我去前台打聽有沒有第二天回成都的車,竟意外地遇到了蕭陽,我們都以為對方已經跟團回去了。不過,他還要往西走,我沒法再蹭他的車。第二天我跟一個施行社的大巴回到成都。
回成都後沒來由地松了一口氣,好像走完了一段不是非走不可的路,讀完了一本不是非讀不可的書,有了贊美自己的理由。在機場給媽媽打電話,說我下午就能到家,媽媽在電話裡問想吃什麼,已包好了餃子,要不要吃?我說隨便,不過最好還是黃米小豆兒稀飯。媽媽說小豆兒沒了,她就去買。回家,百川入海,理所當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