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你耳朵苦於世俗的喧鬧; 請靜靜地坐在岩洞邊角, 低頭默想你定然一驚: 怎會有海仙唱著歌謠?”躲避著滬上的驕陽,心煩意亂地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腦海裡跳出濟慈的這首十四行詩,心就不由得又往南方直直飛去。就這樣,拋開一切雜務,第二天入夜時分走出鳳凰機場,我與暌違已久的海南重逢了。片斷一:釣游東玳瑁。隨著麒麟號快艇的起錨,港務局碼頭的濃重海腥味散開了去,身邊的水質也漸清澈起來。晨起的霧氣在陽光下蒸騰化開,東西二島安然俯臥洋面展示著三亞名景"波浮雙玳"。船工指給我看正西方三亞灣盡頭的南山觀音,108米的白色巨像從這三十公裡外望不真切,如嵌在群山巨冠邊沿上的一顆迷你小珠,不由感慨人類浩大繁巨之力在這寰宇之中恰似佛家說的“一沙一世界”。過了三亞角燈塔,船行片刻就到東島,找片水域定下了錨。東西二島之所以又名“東西玳瑁”,原是因為漁民在島嶼附近多見玳瑁出沒的緣故,但是隨著人類活動的愈加頻繁,海龜在此蹤跡減少已經很難覓到。水質還算得上清透,在陽光直射之下,八米左右深度的水下礁石能看到全貌,珊瑚魚群在其間穿梭得不亦樂乎。制餌甩竿,注視著水面的動靜,頃刻就覺手中一緊,浮子倏沉,趕忙拉竿收線,一尾漂亮的蘇眉露著淺綠的尖尖小牙在示威呢。石斑魚可算得上魚類中的饕餮之徒,嘴大性子急,頻頻咬鉤,再加上海鯉和海鱸,小半日就已漁獲頗豐,攢夠了一頓佳肴的食材,鳴金收兵。片斷二:浮潛蜈支洲。平心而論,蜈支洲雖然商業氣息太過濃烈,但水質在三亞的確算是最好的了。商業化也有商業化的好處,填單,交錢,自然就有人指引你一路過去,少了自行探究的野趣,倒也不費神不勞力。貌似巨型靈芝的片狀珊瑚在蜈支洲的岸礁中唱著花旦主角,占據了空間的大部分;角珊瑚做青衣狀在一旁枝枝丫丫地伸展著,哀怨地躲開片珊瑚從斜刺裡向上夠著陽光;海星和海參如老生般幽幽地躲在角落裡獨自想著心事;大魚們圍繞著花旦的水袖,似小生痴痴纏纏甜得發膩;獅子魚插著滿身的旗幟,像武生晃晃悠悠,耀著武揚著威,他的致命毒刺足夠讓我輩入侵者落荒而逃了;成群的小魚則無疑是小醜了,從“出將”奔到“入相”又盤著腿匆匆跑回……這偌大的一個舞台,好不熱鬧!片斷三:疾馳五指山。輕車容易熟路難,1.6排量的自動檔小車要滿載著順海榆中線爬上五指山區還真是有點難度,聽著發動機的噗哧喘息聲,無奈只能把排檔掛到二檔,慢慢挪吧,過了一道彎,變成長長窄窄的下坡道,還是只能掛著二檔,不然有磨穿剎車皮之虞。“這個費勁啊,真是折磨人。”我正暗自嘟囔著,又過了一道山口,眼前忽然開闊起來,座座遠山高低遠近,層次分明,最高峰從雲中緩緩探出頭來,好一個朗朗乾坤。問路時黎族少女紅著臉友善地笑著,又見路邊的檳榔樹墜著果實,當是如東坡所說“兩頰紅潮曾嫵媚,誰知儂是醉檳榔”吧。遙想起以前曾見拓片《坡仙笠屐圖》中蘇軾“笑所怪也?吠所怪也?”的出塵風骨,不禁神游。(注:明代《坡仙笠屐圖》是唐伯虎所畫,畫中蘇東坡頭戴竹笠腳著木屐,著裝為海南鄉人形像,宋濂為該畫題詞;“東坡在儋耳,一日訪黎子雲,途中遇雨,從農家假笠、屐著歸。婦人、小兒相隨爭笑,群犬爭吠。東坡曰:‘笑所怪也?吠所怪也?’覺坡仙瀟灑出塵所致。數百年後,猶可想見。”)片斷四:側臥七仙嶺。此處入住酒店的特色就是建渠引溫泉到別墅的陽台,陽台上砌著石磚的衝浪浴缸,置好熱水,放下兩側卷簾,單留正對群山一面,慵懶地躺著,啜飲一口打著卷沉浮杯中的苦丁,淡淡苦味之後,舌尖的微甘和唇齒間的余香纏繞著不肯化開去。天地變色,暴雨忽至,鳥叫蛙鳴全沉寂下去,只有雨滴重重地擊打著屋瓦,短短幾分鐘功夫,雨聲又式微了,陽光在七仙嶺後卷起了烏雲的一角,這熱帶雨林的天氣端得神奇。再看這手中未離的茶杯,苦丁卷葉已經柔弱舒展開來,茶湯漸濃,氤氳幽綠朦朧地映著嶺上的陽光。我這樣身在熱湯,就把滿眼的景致收在一握之中了。片斷五:擺渡樂城島。樂城島是萬泉河口的一個衝積沙洲,因為沒有什麼戰略價值,僥幸數百年沒有遭遇戰火荼毒。順著朝陽鎮的紅土路顛簸著到了擺渡口,小小的渡船在百多米開外的島那邊橫著。需要大聲招呼船家,那舟兒才慢慢搖晃過來。船家是一個憨厚的當地小伙,不善言辭,規規矩矩地回答客人的每一句問話。我問:“你的船有引擎呀,為什麼還要搖櫓呢?”小伙靦腆道:“看你們大概不趕時間,油錢現在貴,想省一點。”又問:“我們游客兩元船錢,本地人應該不收這麼貴吧?”小伙臉紅了:“本地人收五角。”再問:“旁邊的上島大橋看樣子年底應該完工了吧,到時候你改行嗎?”小伙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到時候再說吧。”我無語了,迎面的江風吹來,愜意,就像這裡的民風一樣,坦誠,不緩不急。島上的城隍廟據說是全中國除上海之外唯一一處,無從考證,但這城隍廟的門聯肯定是我去過的眾多廟宇中最為樸實的:“城隍爺爺賜百福,樂邑子孫納千祥”表露敬意和希望毫無矯揉造作之態,坦蕩蕩,此乃真君子。而今當我坐在燈下試圖用這些片斷拼湊出這次完整的海南記憶時,不禁啞然失笑,細節不少,為何獨缺“行走”?暫時忘卻直立行走和正襟危坐,算是退化也好,返祖也罷,至少這對我而言,就算是找到度假的真義了。思緒又隨著筆端游走,翩翩往南,停在玉帶灘前。那天,坐在萬泉河入海口的小輪上,左耳盡是濤聲,右邊迎著江風,我凜然一驚,仿佛真有海仙在隱約中吟唱許巍的歌:“每一次難過的時候,就獨自看一看大海,總想起身邊走在路上的朋友,有多少正在醒來……”

(片斷一之晚霞籠西島)

(片斷二之眾神的舞蹈)

(片斷三之廊橋映遠山)

(片斷四之煙雲七仙嶺)

(片斷五之樂城島城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