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上一條叫原始的路

作者: daohuozhe

導讀為了迷路,在踏進原始森林之前,我們一共商量了三個方案。 第一個方案是,挑一條絕對不會留下腳印的路入林,石子坎坷的,或者鋪滿枯葉的,或者我們根本就不要著地! 這個方案一開始就進行得非常順利,買了二十元門票以後,我們就隨導游踏上了一條絕對不可能留下腳印的——水泥路。 水泥路的兩邊,有一些樹,一些樹的後面,是一些樹的爸爸,再後面,是一些樹� ...

為了迷路,在踏進原始森林之前,我們一共商量了三個方案。 第一個方案是,挑一條絕對不會留下腳印的路入林,石子坎坷的,或者鋪滿枯葉的,或者我們根本就不要著地!

這個方案一開始就進行得非常順利,買了二十元門票以後,我們就隨導游踏上了一條絕對不可能留下腳印的——水泥路。

水泥路的兩邊,有一些樹,一些樹的後面,是一些樹的爸爸,再後面,是一些樹的爺爺,再後面,我看不清了,大概是曾爺爺們在聽他們的曾爺爺們講他們的曾爺爺的故事吧。我們四人八眼會心一望,點點頭:TMD,真是個如假包換的 原 始 森 林!

樹陰很濃很厚,滾燙的熱帶陽光,被綿延潮濕的山嵐拒之林外。

我們的身體被放進了一汪龐大無形的水裡,我們在大樹底下,我們被一股無邊無際的力量托著,劃動雙鰭,離地而起。

當時,導游的隊伍剛拐過一個路口,路邊一棵老樹虯枝一揮,打個掩護,大家立刻各自攀著蒼勁樹根,捉住腕粗藤條,四腳並用,朝著水泥路以外的天地,呼嘯而去。

四腳並用?沒錯,那一刻,我不是我,我是一頭闊別此地兩千四百年的野像,一只舉頭望月低頭思鄉的白頰長臂猿,一只飛東飛南終於飛回老家的孔雀。

誰再叫我人名,誰就是在傷我!

難怪,塑料鞋底踩在泥濘的紅土上,也極度的不適應,索性脫了掛在腰間。

肉掌著地,被濕泥淺淺吸住。剎那間,一股來自山體深處的涼氣,滋溜溜衝破湧泉貼著脊柱直達腦門,我激靈靈一個冷戰,愣在了原始森林的第一道棒喝裡。

嗨——那是跑在最前面的一頭亞洲像幸福的歡叫,叫聲被茂密的樹林放大十倍,一群白色大鳥騰空而起。第二頭也引吭高歌了,呼——喲——喲——喲——歌詞大意是:讓我在這森林裡撒——撒——野——!

第三頭暫時停步,仰起頭,閉上眼,把臉浸在穿破樹冠傾瀉而下的漫天光影之中,迷離忘返。

空氣出奇的清澈,近處的沙欏,遠處的古榕,覆天蓋地的椰葉芭蕉,輪廓明朗,如經過PHOTOSHOP銳化,那綠那紅那褐,也飽和得能擠出一把顏料。或者,真與《美夢成真》一樣,眼前這一切,原本就是上帝的一幅水彩畫。

在這清晰如回憶中童年的境地裡,我點燃一支煙,一個奇妙的景像出現了——往日混沌的煙霧,此刻竟顯得出奇的干淨而蔚藍,空氣是水,那煙就是落在水裡的一滴純藍墨水,緩慢而凝重地,逶迤散開。

我想起潛水員的一種感覺,在海底四百米深處呼吸的時候,因為巨大的氣壓,空氣會產生果凍樣的質感。我也淺淺地吮了一口氣,有點像,有點美妙。

每天都是雨季,泥永遠是濕的,濕的就會留下腳印,留下腳印就無法迷路。

我們的第二個方案是,找一個入口隱蔽的峽谷,穿過一線蜿蜒,進入另一個洞天,然後,一周後,樹遮草掩,我們便再難發現那個隱蔽的入口了。

但是,十分鐘後,出現在我們腳下的,是一條山澗。

山澗是山的眼波,冰涼而粘稠,挑逗腳丫,輕瞟腳踝。我想說的是,如果你要認識一片森林,最好先用你的雙腳。

河底的亂石比蘇州園林裡的石經歷過更多洗練,老陳中透著調皮,一不當心,有人坐進了水裡。

與水共舞的時候還沒到呢,我們繼續溯流而上,山澗像個少女,千轉百回,含羞露澀,卻又無處不是驚喜。

低頭穿過一棵橫跨在河上的巨樹,兩岸陡然變窄。

“大家回頭再看一眼吧,再出來,可是五百年後了哦!”

想像著一個遠古的村落,一副下不完的棋,一個可以把自己寫進去的傳說,我們撥開谷口的藤枝蔓葉,一個隔世幽境,像謎一樣擺在面前,然後,我們不由自主地邁開了步子。

後來,我仔細回想,確信當時把我們吸引進去的,是一股溫和無比而又難以抗拒的力。

後來,我也明白了,入谷後的李大嘴哈哈兒們,為什麼根本就惡不起來。

大家都沒了聲音,靜靜踏著河水往前走,腳,眼,耳,鼻,以及每一寸接觸著空氣的皮膚,都空前的安靜下來。

記得七歲的時候,喜歡過一部電影,講的是一群人如何尋找一個叫天籟的東西。當時不懂那是什麼,他們找到沒有也不記得了。但那一刻,我們相信我找到了。

是山風拉響的大提琴,是淺草妖姬的哭與笑,是子宮裡的心跳。

漸行漸深,山勢起伏,河上有了瀑布。瀑布不大,離地兩米,含情脈脈地掛在我們眼前。

誰能拒絕這汪綠水的邀請?

我們撲倒在瀑布下的姿態一定顯得唐突,但絕對自然,自然得一絲不掛。

瀑布落下的地方,衝擊出一只直徑三米的石頭漏鬥。大水如柱,如醍醐灌頂,如鐵擔在肩,我們坐在這個五千年的浴盆中,讓水帶走很多東西。

我想,要能在這裡坐上十年,我定會化做一尊菩薩。

躺下來,身體隨波蕩漾,河底布滿青苔的滾石,若即若離貼著背脊,冰涼巧軟,如情人輕舔般妙不可言。想起焚松的一種舞蹈,一個人,在一塊掌大的石頭上,做出一百多種姿勢。而現在,我每一個細胞都在石頭上起舞呢!

陽光在繁枝茂葉間滑行不定,一失足,跌下一席雨幕。

扶著萬千彩虹,身體的一部分已經飛上了林梢,我看見底下那片濃得化不開的綠裡,那一闋鱗鱗波光的翠裡,一副白色的軀體,前所未有地舒展開了,融進去了。

瀑布上游,已無路可走,於是,我們也無路可迷,循著小河回去,我們想到第三個方案。

這是最後一個方案。

另找個方向,繼續往深處走。我們不指望找到巫女的小木屋,但相信會有有成千上萬的精靈,在夜靜時飄搖林間,滴一滴露水在我們眼裡,於是忘了從前,忘了重量,忘了忘不掉的一切,從此逍遙飄飄山林間。

當地人說,如果你們在森林裡的一塊在大青石上,看見十八只蝴蝶停下來,排成一個圓圈,那蝴蝶公主就會來到你們身邊。

還有人說,如果你們在蓮花潭裡,看到了七朵蓮花中,最小的那朵也盛開,那就是玉拉公主在邀你們留下。

還有人說,孔雀公主沒有飛走,她一直住在這片森林裡,拾到她的羽毛,羽毛會帶你找到她。

還有人說,如果你故意在森林裡迷路,這座森林只會留下你的半顆心,從哪裡來,回哪裡去,帶著你另外半顆心。

我們相信所有的傳說。

我們汲了一袋河水,摘下一包西番蓮,跟著翻飛的引路蝶,向著精靈和公主們的居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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