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像.廣州

作者: 藍的

導讀印像•廣州那是哪一年的事呢?如果細推起來,當然是可以記起來的。不過,不容我細想,一股窒息的感覺先攫住了我。來自前胸後背的重壓,讓我的胸廓都沒有了擴張的地方,好容易喘了一口氣,卻吸進滿口的污濁。不適加上恐懼,我幾乎懷疑自己是否能看見明天的太陽。多少年過去了,太陽天天在升起,我依舊健康快樂地活著,但是這感覺卻永遠長在了我的記憶裡,一� ...

印像•廣州那是哪一年的事呢?如果細推起來,當然是可以記起來的。不過,不容我細想,一股窒息的感覺先攫住了我。來自前胸後背的重壓,讓我的胸廓都沒有了擴張的地方,好容易喘了一口氣,卻吸進滿口的污濁。不適加上恐懼,我幾乎懷疑自己是否能看見明天的太陽。多少年過去了,太陽天天在升起,我依舊健康快樂地活著,但是這感覺卻永遠長在了我的記憶裡,一提到廣州,就像點燃了一盞燈,鮮亮地搖曳起來。是,不是在醫院的ICU病房,也不是在地震後的廢墟裡,是廣州,廣州火車站售票窗口前的隊伍中。我從武漢到廣東找工作,返回時理所當然地在這裡買票上車。一進售票大廳,看見長長的買票隊伍,竟然心中暗喜——既然有隊,就能排到頭,我相信規則。大廳裡人很多,好多人吵吵嚷嚷地東奔西走,不過我面前的這根隊伍是清晰的,而且我能感到自己不斷地在向窗口的方向移動,所以毫不懷疑地繼續排在這裡。等我覺察到情況不妙時,兩個小時過去了。這時,就是文章開頭一幕,我前面想必已不足十人,已距窗口伸手可及了,但是卻絲毫無法再前進。不斷地有人舉著錢擠進我前面的隊伍中,排到窗口那兒嚷嚷著“買去哪裡哪裡的車票!”不斷地有人買到票擠出來,又不斷地有人舉著錢擠進去,似乎在排隊,又似乎沒有。我夾在隊伍中,一會兒滿懷希望地被推前半步,一會兒又悲痛欲絕地退後半步。我的腦子已經不太清楚了,感覺到好像有人在夾塞兒,不過這又怎麼樣呢,這裡畢竟不是學校食堂裡打飯的隊伍,就算是學校食堂裡打飯的隊伍,也會有人夾塞兒的,我也並沒有因此餓肚子,我只要買到我的車票就行了……與其說我堅持,毋寧說我已恍惚到毫無思考的力氣了,我就這樣像個被擠扁了的變形蟲一樣在隊伍裡蕩來蕩去。在我前面擠進擠出的臉,沒有了新面孔,幾個穿制服的人來來回回地逡巡,有人在我背後喊:警察!警察!你就站這兒別走,維持維持吧!後來,在我的印像裡,結局是這樣的,一個熟人,啊,長了一張看熟了的臉的人,在我旁邊猶豫了一下,用力把我和我身後的人掰開擠了進去——他排在了我後面!這下情況不同了,我迅速地排到了窗口,遞過錢,盡可能甜甜地說:“買最快去武昌的票”,窗戶裡的人也很和氣,我猜是被這不一樣的聲音感動了“這是找錢和票,拿好啊!”好人呵……從售票廳裡出來,喘了幾口氣,到電話亭給珠海的老鄉打電話,告訴他我已買到票,請他放心,電話那頭兒沉默了片刻,然後冒出兩個字:奇跡!當然,我沒跟老鄉說票是第二天早上的,這又怎麼樣呢?這可是最快去武昌的票啊。還好候車室並沒有不讓我進去,比起售票廳的瘋狂,這裡的混亂是動中有靜,靜中有動。等待進站上車的隊伍洶湧著往前擠,工作人員似乎清一色的彪悍大嫂,一邊拿著大喇叭聲嘶力竭地吼,一邊不斷地把手中無票的人從隊伍中拽出來。其他人或座位上坐著,或地上坐著,或人縫裡站著,都表情木然一動不動,生怕一挪窩原來的這點地兒就沒了。這個時候天已經黑了,我看反正連站的地方都難找,干脆就排在當晚去武昌的隊伍後頭往前擠,我在想既然售票廳裡專替人買票的強人都能對我網開一面,或許檢票員看在我有票的份兒上,會讓我上車。終於擠到了檢票口,我,一個考研未遂不得不出來找工作的女學生,白淨著我的小臉兒,清純著我甜美的嗓音,舉起我的車票怯生生地說:“對不起,我沒買到這趟車的票,能不能上車再補?”檢票員拿過我的票一瞄,隨即我的腿上挨了重重一腳,她指著頭頂上“XX次車檢票進站”的牌子說:“你不識字嗎?“我就這樣被踹出了進站上車的隊伍,多年後回憶起當時場景,讓我想起電影《功夫》裡那個拖欠房租被包租婆一掌打翻的小靚仔——“你乖了不起啊!”稍晚些時候,候車室裡人少了一些,我在地上尋了一塊兒坐的地方,旁邊是一個埋頭打游戲的小伙子,他見我毫不掩飾地湊頭去看,就把游戲機遞給我。我接過來嘀哩嘟嚕打了兩盤,就跟他攀談起來。他說他去鄭州,我就問他票怎麼買的,他說是在深圳訂好的聯票,“哦——”我被他的回答鎮住了。他說他的車晚點,不然早就走了,我就突發奇想,既然車會晚點,那麼會不會“早點”呢?他說他在深圳一家電子廠打工,我就自然地問他,那你掙多少呢?他遲疑了一下,說1200,“哦——”我再次被鎮住了,我只有一個珠海的Offer,月薪600。我們繼續聊,聊到候車室裡那些聲嘶力竭的胖大嫂們,我,一個考研未遂不得不出來找工作的女學生,白淨著我的小臉兒,清純著我甜美的嗓音,說:“我覺得她們挺沒有禮貌的。”他,一個大不了我幾歲的打工仔,說:“別怪她們沒禮貌,你聽她們的嗓子是啞的。”把我打量了幾眼,又說:“她們沒在這兒檢票時,或許比你還要溫文而雅呢!”我們這樣聊著,並不覺得時間難過,我說我的車是第二天早上的,他的臉上顯出真正的憂慮,說“那你要辛苦了,夜裡候車室不留人,除了要上車的,其他人都要被趕出去的。”是嗎?我心裡一格登,可是外面在下雨啊!正聊著,喇叭裡廣播:XX次去鄭州檢票上車。我忙推推他說你的車來了,他一骨碌爬起來,背起包,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指著還被我抱在懷裡的游戲機說:“要不,這個你留著玩兒?”我給他一個如花笑魘,甜甜地說:“謝謝!”他忙忙地轉身奔去排隊了,我清清楚楚地看見,卻裝做沒看見他臉上的苦笑,我承認這次我是故意的。那個游戲機挺大個兒的,不過我想他既然能掙1200,那應該也不算什麼,再說,他的車都來了。不過我沒有心情再玩游戲了,我開始強烈地犯困,同時更強烈地提醒自己不能睡,要是睡著了,他們真的趕人的話,我豈不要被掃把掃?清場真的開始了,所有沒到上車時間的人都被往外趕,還好,被趕的人仍以群記,夾在中間並不覺得孤單寂寞。跟著大家往外走,來到一處像是個走廓的所在,有棚子,雖不能遮風但能擋雨。各人還是自找地方坐下,我坐在人群中間的位置,大屋檐把我遮得嚴嚴實實,淋不到半點雨。我把游戲機放進包裡,又從包裡取出一件外套披上,抬腕看看表,凌晨兩點,離上車還有五個小時。這個時候反而睡意全無,聽大屋檐外嘩啦啦的雨聲,看路燈閃耀著十字星光,看遠處高樓裡燈火通明,包裡還有來時大巴上發的礦泉水,摸出來喝一口,一股夜的味道。如今的我,雖然稱不上是一把年紀,回想起這件事時,也可以掰著指頭說:這是多少年前的事。這些年間,那裡又是怎樣的風景,我不甚了解,也不太關心,因為再沒有機會與廣州站有如此親密的接觸。本來這段回憶已經靜靜的趴在心中的某個角落,落了一身的灰,不期然又被年前老父親在廣州站的遭遇,給照亮了。老父從湖北老家去東莞辦事,辦完事後到深圳來看我,告訴我在廣州站轉車時丟了一千塊錢,好心給人換錢,一張100元又被換成了假幣。他說這話時雙手撫著一頭花白的頭發,彎腰埋頭,深深地嘆息,臉上還帶著小人物臉上永遠也抹不去的一絲愁苦謙卑。我看著他,想著那個曾經總把我架在脖子上逗著玩的高大偉岸的父親,勸他,出門在外,這些事保不齊的,不要太放在心上,錢我給補上,別跟媽媽說就是了。回轉身,我卻孩子氣地大哭一場。為什麼?他是我的爸爸,是從小把我捂在手心兒裡養大的爸爸,你們為什麼要欺負他呀?如果廣州是一個像我一樣善感的女人,她會委屈地說:你這篇文章是什麼意思呢?是呀,印像總是三分意氣,三分糊塗,其實廣州是一座什麼樣的城市我根本說不上,也並不十分關心,普通人所關心的,永遠只是包裹著他/她的那一團空氣而已。希望天下出門在外的人,他/她們身上的那團空氣,多一分清新,少一分污濁,多一分安全,少一分危險,多一分甜,少一分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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