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來游富春山水
年輕時富春江之名就如雷貫耳了,那是因為傳誦一時的領袖詩句:“莫道昆明池水淺,觀魚勝過富春江”。倒也明白,這只是政治比喻。所以,非但沒有看低了富春江的景色,反而產生了一種好奇心。
年輕時也看過範仲淹的《嚴先生祠堂記》,對於嚴子陵的高風亮節心馳神往。曾經全篇背誦過,至今也還忘不了那“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
開初我還不大清楚上述二者的關系。直到後來看到郁達夫的《釣台的春晝》,才知道富春江還有個嚴子陵的釣台,文中的描寫,不禁令我向往。但在那個年頭,生存尚不容易,也就不奢望去親身一游了。
退休以後,應兒女之邀到了上海居住。這時,旅游有了條件,於是,我第一個目標就鎖定在了富春江。在“上海旅游集散中心”經過一番打探,選定了“桐廬富春江二日游”。
周六出發,一路上,時陰時雨,雖然車子終於走出了水泥森林,可是雨水沾窗,也看不到什麼景色。郁達夫的文章裡將這種天氣叫做“陰晴欲雨的養花天”,怪浪漫的,此日正是4月下旬,既然花可受惠,那人將就點也值。特別是過了杭州,天光略開了一點,從富陽城邊經過,看到那一片繁榮,想想郁達夫當年奔回老家時的凄惶,不禁感概時代的變化。
約11點鐘,大轎車在桐廬城邊“交接”,轉乘上一輛小面包車,立刻馳往第一個景點——天目溪漂流。天目溪是富春江的上游,兩岸青山,一溪碧水,還要感謝老天的是,此刻雨已停止,坐在小筏子上,四望無人,盡情享受這山水之樂。老妻對比上一次在武夷山的漂流,有點“曾經滄海難為水”的不滿。可是,陰雨天氣,山水之間一片蒼茫景像,蘇大學士有言:“山色空濛雨亦奇”,也算又一番景像。
第二天,老天換了幅面孔,要讓我們體驗“水光瀲灩晴方好”了。在富春江碼頭乘上輪船,上溯而行,一片春和景明的樣子,果然與昨日不同。等到輪船掉頭往回返時,問導游:小三峽在哪裡?答曰:剛才那就是啊。不禁惘然若失,山不夠高,江又太寬,那裡像我們親歷的長江三峽那般險峻?!心裡暗暗以為,冒小三峽之名,乃旅游部門的誇大宣傳。及至旅游歸來,又看了些書,才知道那裡郁達夫之時就有了這名稱。對當時當地的人來說,是 ;對我們來說,則是“除卻巫山不是雲”了。
輪船尚未抵岸,就看到在一帶粉壁上大書“嚴子陵釣台 天下第一觀”,久仰之處到了,甫上岸就見到“嚴子陵釣台”的牌坊和嚴先生祠堂,祠內立有宋範仲淹所撰《嚴先生祠堂記》石碑,並建有長廊沿山勢迤邐而上,兩邊刻有古人的詩文,竟然有那麼多名人題寫。由於路程還長,且恐怕時間不夠,於是半途而廢,沒有走到盡頭。
從此處又乘船到對面,這裡叫釣魚島,風景更美,若能在此垂釣,煞是神仙生活。我等匆匆游客,自無這等福分。
下午到大奇山森林公園,此園甚大,林木繁茂,不知是否因為太密了,生長所需空間不足,以致樹木看起來缺乏生氣。
出得公園,結束游覽,順利地‘交接’到大轎車上,於萬家燈火中回到水泥森林的上海。
回來後余興未盡,又翻閱相關資料,才發現釣台應該是從江邊一直上去,離江面約有70米高處的半山腰上的磐石。慕名而來,擦肩而過,可惜可惜。然而,那麼高怎麼釣魚呢?莫非是姜太公一般的“虛擬”?不見材料論及,留下心頭的一個疑問。
還有一個更大的疑問:遍布長廊兩邊的詩文碑刻,作者均是古代名人,幾乎全是官員(古時候的著名詩人而無一官半職的,大概只有孟浩然了吧)。他們明明是廟堂諸公,卻要歌頌江湖釣徒,豈不矛盾?難道是口是心非,偽裝清高?
於是,帶著疑問尋書訪友,欲從古今哲人探得答案。似有所悟:中國社會有士之階層,其精神傳統來自孔子。孔子贊揚“在陋巷,一簞食,一瓢飲”的顏淵:“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這裡的‘用’是用其‘道’,“士志於道”就是要正心、誠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如果有條件出仕,就該出來行道,否則就是“不仕無義”了;如果沒有機會,則藏道於身,寧退不仕,也不可貪戀權勢,喪失氣節。這種保持道德的高潔之士,歷來受到尊崇。嚴子陵做到了“不事王侯,高尚其事”(《易經》),他的道德楷模,可以“使貪夫廉,懦夫立,是大有功於名教”(範仲淹:《嚴先生祠堂記》)對此,歷代的士大夫,對其仰慕,正是風氣所在,不存在什麼矛盾的。(當然,這只是主流的意識形態,具體到個人,那恐怕就各有懷抱了)
我真想再去一次桐廬,別的景點都免了,一門心思於釣台,細細品味前人的詩文,近近觀察山半的台石,遙想古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