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在寫到南昌時曾說,南昌是一座沒有意思的城市,幸好城邊有個青雲譜。於是我慕名而去,卻沒有領略到那種朝聖般的喜悅。也許書畫早已成為中學時代似曾相識的夢了。
不過,從一個非書畫愛好者的角度去看青雲譜(現稱八大山人紀念館),少了幾分嚴肅,多了幾分閑謐,卻也另有一番成仙悟道的意境。
綠竹入幽徑 青蘿拂行衣
南昌倒底是“火爐”,僅僅6月,就已經燥熱得驚人,直到從市中心坐上半個多小時的車,走過15分鐘的路,看到一片密密匝匝的青磚小瓦形成與“城市”迥異的清秀風景,才知道在繁華的都市中尋一方心靈的綠洲,竟是不難的。
走進青雲譜的大門,濃濃的涼意便拂面而來:羅漢松青葉蒼干,繁蔭廣被,覆護著青磚灰瓦白牆、有著傳統的建築格局與風貌的殿宇,顯得格外靜謐。見證了數百年歲月的古樟樹、苦櫧樹,長長的枝干和葉子盤根錯節,有的就在我們頭頂織成密不透風的窗簾,有的則宛如綠絨絨的地毯。
古樹腳下不遠處的泉水依然像數百年前一樣嘩嘩流淌,水邊長滿青苔的石頭清晰可見,掬一捧山泉入口,感覺甜甜的。長廊曲徑通幽,順著小徑步入竹林深處,蒼翠的竹子高直挺拔,大片大片的綠色讓我頓覺寧靜,身心也感到愉悅了許多,
在八大山人石像旁的石桌前坐下,抬頭可見綠草茵茵、微風席席,靜息可聞草木香馥,手攬書卷則獲得難得的時光。如果幾個好友結伴而來,談心閑聊,品酒飲茶,傾聽樹林裡發出的昆蟲叫聲,或者更有一番精妙。
館裡游人不多,講解員便格外悠閑地捧著一本書畫集坐在那裡看,也許是“凡書畫當觀韻”吧,一本畫集還未合上,陽光已悄悄地從清晨的刺眼變成了下午的明媚,又變成了傍晚的昏黃。
橫塗豎抹千千幅 墨點無多淚點多
在小院中坐了許久,感覺到心靈逐漸由浮躁漸歸寧靜,我才走進八大山人隨情隨性的獨特心靈世界。
曾經聽說,晚年號為八大山人的朱耷,其人品和畫風對後世影響極大,齊白石、李苦禪、張大千等近現代著名畫家都受到他的影響。1985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公布的中國十大文化名人中就有朱耷,並且以他的名字命名太空星座。
但走進已辟為展室的簡陋木屋,我才知道,隱藏在他憤世嫉俗和特立不羈背後的,竟是天翻地覆的長嘆與悲涼。
導游告訴我們,朱耷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十六子寧王朱權後裔弋陽王的七世孫,他8歲時能作詩,11歲能畫青山綠水,少年時曾參加鄉裡考試,錄為生員。宗室貴胄、少年得志,朱耷的前程,並該是一帆風順的。
但一場國破家亡的滄桑巨變徹底打破了19歲朱耷的金色夢幻,和很多明王朝後裔一樣,出家,幾乎是他們逃避追殺的惟一出路。
朱耷不得已削發為僧,十幾年後,又當了道士,然後,他拾起了畫筆。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因此他畫的是鼓腹的鳥、瞪眼的魚;或是殘山剩水、老樹枯枝;或是昂首挺胸的獸類,振翅即飛的孤鳥;或是干枯的池塘、挺立的殘荷,借此比喻自己,像征人生,而其清脫純淨、淋漓酣暢的畫風,也從此成為近代大筆寫意畫法的始祖。
坦率地說,書畫我是外行,但面對以少勝多、滿目蒼涼的蕭瑟意境,仿佛已看到了畫家那倔強傲岸、落寞清高的性格,這也許就是畫的最高境界:“畫中之白、即畫中之畫,亦即畫外之畫也。”
難怪名畫家鄭板橋在題八大山人的畫時稱贊說:“橫塗豎抹千千幅,墨點無多淚點多。”
現在,八大山人紀念館陳列著八大山人和其弟牛石慧的書畫作品100多幅,還有八大山人墓及遺像、墨跡、雕刻、明遺銅鐘、銅瓶、三足獅鼎香爐等。
我在近百年來中外學者關於八大山人的眾多專著面前徜佯再三,最終決定買一本傳記,好把這別樣人生小心地裝進靈魂的深處,細細的品味。
成真仙之第一境 尋得桃源好避秦
不過,在眾多寺廟道觀中,憤世嫉俗的八大山人為什麼挑選青雲譜作為終生隱居之地呢?
原來,青雲譜竟是一座已有著2500年歷史的古老道院,歷經周、西漢、東晉、唐、宋、元、明、清數朝,曾名“太極觀”、“太乙觀”、“天寧觀”等,是惟一保存完好的江西淨明道教發源地。
直到順治18年,八大山人偕其弟隱居於此,根據“呂洞賓乘青雲來告祥於圃內”的故事,開圃種菜,自食其力,才取名為“青雲圃”,後人改“圃”為譜,以示青雲傳譜,得以流傳至今。
現在的青雲譜建築群,規模和風格與清朝光緒年間重建的道院大抵相同。屋宇布局以關帝殿、呂祖殿、許祖殿為主體,殿宇中部為方丈堂,三殿逐次遞進,曲廊相通。道院內至今仍有著萬歷古井、仙人橋、淨明真境、鶴巢黍居、羲之墨池等許多文化遺跡。
青雲譜的仙風道骨,就彙集在真實的歷史和想像的傳奇之中。
據傳說,早在周朝,靈王太子姬子喬就曾受仙人指引,在這裡修道,他以土磚、茅草蓋了一間房子,題“黍居”二字,表示不煉出黍米般的金丹,決不罷休。經過30個寒暑,終於煉出了閃光的金丹,服之羽化登仙,修成正果。
而後此處就成為歷代道人修煉的寶地,被譽為“成真仙之第一境”。八大山人在此修道時,也曾在自己的住房題了“黍居”二字。青雲譜道院的水池邊的石墩,也是青雲譜最著名的“釣魚得道”一景。相傳西漢末年南昌縣尉梅福在這裡隱居的幾十年間,每天就在這裡無餌垂釣,粒米滴水不進,冬夏寒暑風雨無阻,終於得道成仙。
沒人知道梅福在無餌垂釣時都在想些什麼,但我想,會不會就是老子在《道德經》中說過的話: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 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
於是我開始困惑於玄妙的時間和空間的轉換,閉目暇思,一任天上人間。
附:八大山人簡介
八大山人:(1626~1705),清代畫家,清初四僧之一,江西南昌人。1648落發為僧,字刃庵,號雪個、驢、人屋、八大山人。有許多奇特的畫押,如 “添鷗鶿”、“拾得”。署款“八大”,也常連綴成“哭之”、“笑之”字樣,以寄托其憤懣之情。朱耷兼善詩、書、畫。詩的格調古怪而幽澀,充滿神秘性和諷刺性。書法源於王羲之、顏真卿、王寵等人,而能以禿筆傳達出傲岸不馴的情態和流暢秀健的風神,自創一格。繪畫最負盛名,擅長花鳥、山水,其闊筆寫意花鳥畫,以像征寓意的手法、誇張奇特的形像、簡樸豪放的筆墨、孤傲雄奇的格調,創造出前所未有的風貌,給後世以深遠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