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人瑣記有幸到大西北一行,令我至今仍陶醉於它的廣闊粗獷、純真自然、絲綢之路的一事一物都讓我感受至深。一路上除欣賞風景、探訪古跡,也接觸了不少人。雖然大家萍水相逢,但都給我留下深刻印像,久難忘懷,一如絲路上的古跡,不會被時間長河洗去。
龐某
抵達烏魯木齊後,我們參加了一個北疆旅行團,團友竟全是廣東人。在千裡之外能遇到老鄉,大家當然格外親切,十幾個人一下子仿佛已是多年老友。其中與我最熟也是給我印像最深的,要算是龐某。
龐某,一個已過而立之年的單身貴族,五短身材,瘦削的面龐架著一副眼鏡,略帶蒼老,卻時時流露出青春活力,就如他豐富的閱歷和天生的樂觀和風趣。他不時講一些笑話和趣事,配合豐富的表情,令你捧腹大笑。他是個能將悲劇復述成喜劇的人。
龐某應算是個旅行家,幾乎走遍了中國的名勝古跡,這對於身在旅途的我很是吸引。由於業務需要他已經到過幾次新疆,這次在新疆呆了幾個月,因而他已涉足了新疆許多地方。閑時他會跟我們侃喀什的異域風情,侃巴州草原的秀麗自然,侃翻天山大阪的九死一生……這些經歷足以讓他炫耀,也令我神往不已。我喜歡跟他一起行動,從中學到了不少旅行知識。鑒於他在新疆的經歷,龐某義無反顧又當之無愧地接受了“新疆通”的封號。他熟知少數民族的風俗禮數,在探訪少數民族時幾乎無往不利。在烏市他可以穿街過巷,跟著他我從不擔心迷路。他清楚哪裡的奶茶香濃可口,哪裡的手抓飯風味最佳,讓我們大飽口福。與他一起我有一種安全感,籍著他的經驗可在這個遍布少數民族的省區免去許多麻煩,不用擔心因觸犯了“民族矛盾”而遭到危險。這種依賴心理使我後來與他分別去吐魯番時,竟有點彷徨起來。
在我眼中,龐某是個樂天派,整天嘻嘻哈哈,仿佛不知愁為何物。但分別前他對我說,在這裡呆久了,真想回家。言下很是無奈。我黯然:原來他也有游子的通病——鄉愁。我後來才明白,為何龐某在參加旅行團時會那樣開心,是由於在他鄉又遇到了故知的緣故。
北疆回來之後,團友先後道別,繼續各自的旅程。只有龐某留下,收拾熱鬧過後的冷清,及抑於心間的陣陣鄉愁。
司機
上哈納斯湖之前,旅行社在布爾津另外租了輛吉普,以減輕原有車輛的負擔,於是我便轉到吉普車上去。
司機是俄羅斯族的,五十歲上下,虎背熊腰。我完全有理由當他是“洋鬼子”,因為他高高的鼻梁,藍藍的眼珠,以及淡黃的卷曲的頭發,都是洋人所共有的特征。
哈納斯湖位於深山包圍之中,要經過一段漫長而崎嶇的盤山公路才能到達,其中不乏險要之處,令我們在陶醉於深山牧區的自然純樸之際,又不免提心吊膽。但司機車技純熟,每到險處都安全渡過,一路上總有驚無險。他說跑這趟車已有三年,已很熟悉這段路,只要不下雨,就不用擔心出事。
原先感覺司機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一路上都沒跟他說多少話。但在歸程中,他與我們聊起來,才知道他原是個健談而風趣的人。他自認是與我同族,因為他外婆是漢人。這出乎我們的意料,因而與他又多了一份親切。後來他說氣氛沉悶,想打瞌睡,叫我們唱歌給他聽,誰不唱就趕誰下車。在他的“淫威”之下,同伴們都唱了些歌,其中有些他聽不懂的粵語歌,但他仍是很受用地說不錯。只有我一意抵賴,料他總不會真的趕我下車。見我不理他,他便出新招,把車往坑裡開,弄得顛來倒去,我們苦不堪言。我只好就範,大嚷“唱啦唱啦”,用羞澀的歌喉換得余下路程的安穩。
司機的收入不錯,但工作壓力也不少,每次出車都要小心翼翼,一日顛簸下,骨架也幾乎散了。但司機從沒埋怨,仍是這樣樂觀。他說,最大的幸福,莫過於經過一日的勞碌後可以安坐家中,喝上一碗老婆親手泡的奶茶。我一直不知司機的名字,但至今仍記得他的模樣與談吐。他尤如是歡樂的擺渡人,渡人到歡樂的彼岸,而從不留名。
小陶
小陶是我們的導游,矮矮的,稍有點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但一對大眼睛卻很動人,仿佛能說話。
一路上小陶都盡職盡責,介紹沿路的風光景色,安排整個團的食宿,與團友的關系也不錯,有說有笑的。我跟她混得最熟,一路上海闊天空地聊個不停,借以驅散長途行車的沉寂。小陶這個人很“鬼”,不時引誘我討論些諸如“射狼”還是“射鬼”之類的問題(“射”者“色”也),我則以牙還牙,揚言要向旅行社投訴她“欺騙”團友。
本來事情可以完美的發展下去,為小陶的導游生涯又添上成功的一筆。但世事往往並不如願。因為旅行社安排不當,行程出了問題,令團友意見很大。小陶自然成了旅行社的代罪羔羊。小陶惟有一面向大家解釋,一面頻頻與與旅行社聯系。看得出經過幾日的奔波勞碌,她已很疲累,現在又出了麻煩,我們這班精明的廣東人更使她疲於應對。如果體力上的勞累是可以忍受的話,那精神上的創傷往往可以致命。記得陷入困境的小陶因經費不夠而向我們借錢,我們循例叫她寫張借條時,她幾乎掉下淚來。在她看來,這一行動是對人的極之不信任。我們不曾想到,觀念的不同使這位北方姑娘的自尊心受到了重創。
返回烏市後,我們決定向旅行社索賠。小陶一再勸說我們放棄,但沒有成功。當我們得意洋洋的從經理手中接過賠款後,我瞥見小陶坐在一角,無言的望著我們心滿意足的一個個離去,剎那間一種內疚湧起。我自認是這個團中最令她信任也最能理解她的人,但最終我卻成了氣勢洶洶的索賠組的一員。
回來後,我寄了封信到旅行社給她,隨帶寄去了她的照片——畢竟我們曾相處得很愉快。她也有回信,信中說她已辭職不干了。我並不奇怪,因為她也曾經向我提過她並不想當導游。我只是希望她的辭職不要是我們的過錯。她並沒有告訴我聯絡地址,因而我也沒法回信。
至今,每當我感嘆南方的天空七點便已黑盡了時,就會想到小陶。
令我想到的人還有很多。與這些人只是匆匆的一段交往,或許還未夠得上是朋友,但畢竟大家相交一場,在各自的人生旅途上,都已留下彼此的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