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止熱寺——塔欽等我醒來的時候,大玩兒已經不見了。外面的天色開始放亮了,太陽還沒有升起來,岡仁波齊終於露出了神的真容,在我的正前方一覽無余。第一縷陽光照在神山上。神山的每根線條,每個細節都無比清晰地呈現在眼前。金字塔般的山體漸變初升的太陽逐漸染成金色,名符其實的黃金壁。禁不住的與禾大壯擊掌相慶,我們的運氣實在好得像中了500萬的彩票!連我們的背夫也感嘆道:“這半個多月神山就一直雲霧繚繞,更沒看到過金色的山尖!”坐在水泥房子的門口,一邊看著金光從岡仁波齊身上逐漸褪去,一邊胡亂嚼點餅干當早飯。大玩兒抱怨昨天晚上根本就沒睡好,天還沒亮就出去等著看日出了,“屋子裡的味道要把我熏死了!” 禾大壯把腦袋湊到我耳邊“我半夜起來撒尿的時候,他還躺在門口,翻來覆去地烙餅!不是覺得他最能和藏民親密接觸的嗎?干嗎睡不著啊?” 禾大壯有點幸災樂禍地笑著說。大玩兒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什麼也沒說,一個人背上包獨自出發了。隨著太陽慢慢的升高,昨天夜裡下的雪開始融化了。出了門就是大段慢坡路直上卓瑪曲河谷,海撥開始上到五千米以上,通向卓瑪拉山口的路從這裡開始了。一條碎石路延伸到山坡上消失在視線裡,只要跟著走,就不會出現迷路的問題。上山的路越來越徒,開始還能咀嚼嘴裡的口香糖,沒走出2公裡,強烈的喘息不得不讓我把它吐出去,以免妨礙調整呼吸節奏。和我們同路的有幾個當地轉山的藏民,即便是生在這樣的海拔高度下,移動速度同樣很慢。阿芬經過一晚上的休息,早晨的狀態看起來好了很多。經過這段上坡路以後又被遠遠地拋在了後面。為了保持自己的行進節奏,我們不能長時間地停下來等她,只能減低速度和她保持200米上下的距離。走上幾分鐘回頭觀察一次她的位置,只要她還在我們的視線裡就不會發生大問題。前方可以看到路左邊有很多瑪尼堆。瑪尼堆上纏繞著各色的衣服,那是大片被藏民們脫下的貼身衣服和帽子,或新或舊,各色各樣,密密麻麻,重重疊疊。從山上流下來的道道細細的水流在零碎的山石間緩慢流淌,很多的衣物便浸泡在這水中,腐爛的死亡的氣息隨著潮濕的水氣彌散開來。這連續的三個大坡就是佛稱的“逃脫三途”坡。三途就是地獄、畜生和餓鬼。這個堆著各色衣物的是地獄坡,在這裡留下自己的衣物,頭發,鮮血留在這裡,像征拋棄死亡或是從地獄脫逃。憋足一口氣,向坡上爬,中間決不停下腳步,哪怕是一秒鐘。禾大壯笑稱:“這叫一鼓作氣法!”上到坡頂,我們兩個靠在旁邊的石頭上喘息,各人從口袋裡摸出一支煙。我調侃道:“在這裡還想抽煙就說明沒有高原反應!還記不記得你在那木錯的樣子?”話音未落,我就被煙嗆得劇烈地咳嗽起來——萬寶路的煙草對於還需要在這裡拼命工作的肺而言太刺激了。禾大壯遞過來一支紅塔山,煙的味道明顯溫柔了許多。我干脆從他手裡把剩下的大半包煙拿過來,讓他再開一包新的。回頭再看,岡仁波齊早就在我們身後很遠的地方,阿芬還在坡下面。她在經過那片纏滿衣服的瑪尼堆時,從外衣的口袋裡取出一件類似T恤的衣服丟在路邊,然後用軍刀剪下一縷頭發撒向天空。禾大壯和我都有些驚異於她對佛教的虔誠,在轉山的路上幾乎沒有漢族人會像她那樣做。我也更加相信是信仰的力量驅使她從昨天早晨一直堅持到現在。山坡下的藏族人越來越多,排著長長的隊伍,從幾個方向朝山口前進。他們移動的速度不快,但是卻腳步堅定。看著這樣的場面,很容易令人聯想到紅軍在長征途中翻越夾金山的情景。雖然時間、地點不同,信仰也全然不能相提並論,但是來源於信仰的力量似乎是相同的!禾大壯問我:“岡仁波齊的高度才6000多米,你說有沒有人登上去過?”據我所知,岡仁波齊一直就是各路探險家心目中的目標,但是至今還沒有人能夠登上這座神山,或者說至今還沒有人膽敢冒犯這座世界的中心。我回答他:“如果你有興趣完全可以組織一支登山隊來爬神山。不過你在山腳下設立大本營的時候一定要小心!尼泊爾人,印度人還好說,因為這是在中國,還是要守點規矩的。而我們的藏族兄弟很可能把你碎屍萬段,然後扔到路邊進行“狗葬 ”。我一定來這裡給你收屍,不過要看是那幾只狗吃了你的骨頭。然後把狗打死了帶到美國去見你老婆。” 禾大壯聽了,笑得幾乎岔氣,引得從身邊經過的藏族人都在看我們兩個。禾大壯看著他的登山表告訴我,這裡的海拔已經5300米,還要垂直上升500米才能到卓瑪拉山口。好在他所命名的“一鼓作氣法”還比較有效。經過兩次休息,我們終於逃脫了這“逃脫三途”坡。本以為堅持到坡頂便可看到飄揚的經幡,誰知到了以後才發現前方是一平坦的空地,山路穿行於巨大的石頭中,而路的盡頭,還有更長的陡坡在等待著我們。長路漫漫,幾乎沒有盡頭。一下子泄了氣,坐在地上,從口袋裡拿出蜂王精補充點能量。我們已經走了3個小時,大腿發酸,小腿發脹,喉嚨裡鹹鹹的,已經不能完整地抽完一支煙了。兩個人一人一口,抽完一根紅塔山,繼續向上攀登。海拔再次上升約100米,我們站在了到達卓馬拉山口前的最後一道雪坡前。抬頭看,那布滿腳印的雪坡似乎直通天際,坡上的人也好像正向撒滿陽光的晴空裡攀爬。我們站在坡下休息,調整呼吸,准備迎接最後的考驗。
把剩下的蜂王精全部喝光,禾大壯又往嘴裡塞了一粒洋參含片,咬緊牙關做最後的衝刺。 “一鼓作氣法”在這裡完全失效了。邁開大步走了不到5分鐘,我就覺得兩腿發軟,只好張大了嘴不停地喘,有如一條剛剛從水裡被釣上岸的魚。禾大壯也正在大口地吐氣,停在路邊。似乎是為了給自己一些強烈的心理暗示,他一邊拉著風箱,一邊回頭看著我問:“你怎麼喘得那麼厲害啊?我就沒有你反應那麼強烈。”我調整了一下呼吸,回敬他:“你就是他媽的拖一頭犛牛到這裡,它肯定也喘!在這兒要是不喘氣那就是死了!” 休息了一陣,心跳平穩了些,我咬咬牙,再度抬起了腿,這次是每走2分鐘就要停下來休息5分鐘。我們兩個誰也不想抽煙了,每走100步就心髒狂跳,似乎要從胸腔裡蹦出來,需要停下來等待呼吸逐漸平穩。而走100步停一次的指標隨著路的延伸逐漸降低,先一百,後五十,再後二十五。我干脆不再抬頭看前方的路,據說驢子被蒙上眼睛後,因為看不到路途的遙遠,圍繞著磨盤也可以日行千裡。在這海拔5700米的轉山路上,做一次阿Q也不算是件丟臉的事。如此走走喘喘,一點一點往上挪。越靠近山口腳印越多,雪踩得就越實,路也越滑。需要手腳並用,眼睛早已不會東張西望,只顧盯著腳底下,直到發現一塊大石頭可以依靠,才抬頭向上看。白茫茫雪地上出現了彩色——經幡,海拔5630米的卓瑪拉山口到了。巨大的經幡占據了山口處並不寬敞的空間,在雪的照耀下,經幡越發五彩斑斕。每個到達此地的信徒們都面向經幡朝頂膜拜,三叩九拜後,再將自己隨身攜帶的信物留在經幡下。他們堅信,在神山的庇佑下,他們將擁有無限的吉運。一個中年藏族漢子捧著個鏡框,裡面的照片可能是他母親的遺像。有個喇嘛跟隨著,在經幡下為他的母親頌經超度。念經完畢,兩個人都從口袋裡拿出彩色經書向空中拋撒,用藏語高呼萬歲。大玩兒和幾個背夫早就到了,正在邊吃午飯邊等我們三個。找到一塊可以把身體放平的大石頭,躺在上面曬太陽,那感覺舒服極了。經過6個小時的跋涉,我居然沒有一點的飢餓感。可能是太過疲憊,也可能是那些蜂王精給了我最好的補充。想到這裡,開始有些感激陸戰隊了。如果從北京出發時就把兩大盒蜂王精輕裝了,還不知道要靠什麼食品來支撐呢?處在半夢半醒的恍惚中,突然聽到身後有人發出驚呼。起身觀看時,原來是一個轉山的藏族中年婦女昏倒在路上。與她同來的幾個人七手八腳地又是拍後背,又是掐人中,還有一個女人拼命往她嘴裡灌水。昏倒的藏族婦女雙目緊閉,面色蒼白,嘴唇發烏,同時還伴隨著抽搐。這是急性心肌梗塞的症狀。極度的體力透支,加上嚴重缺氧的環境會使心肌需氧需血量猛增,誘發心肌梗塞。這樣的病人絕對經受不起和她同行的人們如此的折騰。可是那些人根本聽不懂我對他們講的任何漢語,而我們的背夫翻譯也說不清楚。禾大壯扯著嗓子大喊:“有誰懂漢語嗎?馬上過來一個!”後面立刻上來了一個干部模樣的藏族人給我充當翻譯。我命令他們幾個人馬上把那個暈倒的婦女平放在地上,拿出復方丹參滴丸,讓他們想辦法放在她的舌頭下面。同時囑咐其他人,一定不要灌水,那樣會把藥吞下去。這種藥是要含在嘴裡的。藏族干部邊翻譯邊指導,周圍的人很快就處理停當。過了10分鐘左右,那個婦女醒了過來,做翻譯的藏族干部也長出了一口氣。他丈夫來感謝我們,拉著我的手,咕嚕咕嚕說了一堆藏語,我跟禾大壯一句話都沒聽懂。干部跑過來又讓他講了一遍,再翻譯給我們。大意是:在轉山的路上救人一命,佛祖一定會保佑我們!他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送給我們表達謝意,今後會每天替我們念經,為好心的人祈福。禾大壯把自己口袋裡的一整瓶復方丹參滴丸交到藏族干部手裡,說:“你給他們翻譯一下使用說明吧!我們還有這個藥,這瓶留給他們。”藏族干部用漢語向我們說了聲:“真是太感謝你們了!”接過藥,走了。
盡管沒有強烈的飢餓感,還是強迫自己吃了一快壓縮餅干和幾塊牛肉干。大玩兒在傍邊早就等得不耐煩了,說了聲:“我不用等背夫,就先走了!如果時間允許,我今天就回到塔欽等你們。”之後就消失在下山的亂石堆裡。那個剛剛蘇醒的藏族婦女由丈夫攙著,一行人跟隨著大玩兒的腳步,也開始向下移動。阿芬目瞪口呆地看他們,問禾大壯:“他們真的不怕死嗎?你為什麼不勸他們多休息一會?” 禾大壯感慨地搖搖頭,沒動地方。目送他們緩緩遠去,我開始理解禾大壯的反應。藏民族頑強的生命力在信仰力量的共同作用下,阻擋又會有什麼作用呢?離開卓瑪拉山口就是下山的路了。不過稱為路非常勉強,全部都是風化的大石頭。能找到落腳的地方就是路。有很多地方需要從一塊石頭蹦到另一塊石頭上才可以通過。我左腿的膝關節以前受過傷,臏骨的結構到現在都和正常人不一樣。上山沒有問題,但是走在陡峭的下山路上,臏骨不能正常承擔身體的重量,需要大腿的肌肉進行額外的工作來分擔。沒過多久膝關節就開始發飆了,左腿像篩糠似的不住地顫抖,走上一段路就坐下來把腿伸直按摩大腿的肌肉。禾大壯和三個背夫已經走在距離很遠的地方,阿芬也從後面趕上來超過了我。掙扎著走完了這段長長的石頭路,下到了山腳,我感覺左腿基本上沒有了感覺。下山後,路折向南方,經過一片河灘後,是大片的草沼地。在路邊一頂黑色的帳篷裡,我和阿芬終於追上了禾大壯和三個背夫。當祖楚寺出現在我們的視野裡時,一條小溪擋在面前。溪流不寬大約有20米左右,但是水流很急。三個背夫脫了鞋試了試水,就開始涉水過河。把我們的包送到對岸後,背夫老大又回到我們這邊,來背阿芬過去。在高原上背著個人行走是很艱難的。雖然是短短的20米距離,還拄著禾大壯的登山杖,背夫仍然要在河中站上一小會來調整呼吸。背禾大壯過去的時,背夫幾乎一個踉蹌跌到在水裡,嚇得河兩邊的人都發出驚呼。好在背夫的身體還算強健,兩手緊緊撐著登山杖,身子晃了幾下保持了平衡。看到這個場面,我心一橫,開始脫鞋和襪子,光著腳向河裡走。阿芬在對面大喊:“水太涼了!你受不了的!” 禾大壯把登山杖從對岸扔過來,要我更好保持平衡。當第一只腳走進水裡時,刺骨的寒冷在瞬間從腳底穿過兩腿,經由後背徑直衝到頭頂。我覺得背後的汗水似乎立刻被凝結了,強烈的刺激讓頭皮陣陣發麻,站在水裡有半分鐘才適應過來。溪水最深地方可以淹沒小腿,河底的石頭由於長時間被衝刷,沒有一點棱角,特別滑。借助登山杖的幫助走過去以後,我的兩只腳在很長時間裡都是麻木的。天黑透之前,我們趕到了距離祖楚寺不遠的一個居民點。進到屋子裡,阿芬就一屁股坐在主人家的爐子邊一動也不動了。我感到頭還在疼痛,不是高原反應,而是像在炎炎夏日裡出了一身大汗以後,被一盆冰水澆在頭上後的那種感覺——後腦勺裡隱隱的疼。主人全家剛吃過晚飯,的爐子上溫著半臉盆的犛牛肉燒土豆,便招呼我們也吃一些。本來對牛羊肉來者不拒的我才吃了幾口就感到惡心,一股膻味從胃裡湧上來,拼命咽了幾下口水,沒吐出來。就坐在火爐邊,但是仍然感覺全身發冷,後腦的疼痛一陣陣襲來。禾大壯捧著一碗牛肉吃得正香,已經緩過來的阿芬在喝著熱茶。我不想打擾他們,一個人走回邊上的木板房裡休息。木板房子裡冷的如同一個冰窖,我蓋了兩床被子在身上躺下來。過了半個小時,身體一點都沒有溫暖的感覺,背後是冰涼的,而胸口裡卻像火一樣燒起來,呼出來都是熱氣。自己摸摸額頭,似乎有一點發燒。禾大壯和阿芬回來後看著我,也擔心起來。阿芬也伸手試試我的體溫,說:“好像真有點發燒!”我頭腦昏昏沉沉的,想走到屋子門口抽支煙,呼吸一點新鮮空氣也許會好一些。外面的風吹過來,頭不那麼疼了,卻感到身體開始有點顫抖,拿煙的手也哆哆嗦嗦的。一年後,禾大壯從美國打電話給我的時候說:“你當時的滿臉通紅,眼睛都是紅的,全部是血絲。樣子特別嚇人!”我知道一定是感冒了——剛才涉水的時候全身是汗,被冰冷的溪水一激,身體無法適應如此強烈的溫度轉換。禾大壯轉身出去,試圖在主人家裡找到一點感冒藥卻空手而歸。阿芬安慰我說;“我知道很多寺廟裡都有藏藥,我到上面的祖楚寺去給你找點藥。我能和那些喇嘛交流的,沒問題!”看著早已經疲憊不堪的阿芬,我被她的真誠深深感動了——她自己的身體狀況根本不允許這樣做,卻還想到要給我一些幫助。禾大壯接過話頭說:“要去也是我去!”我的心裡在不停的掙扎,所有的感冒藥都在塔欽,車裡還有一大瓶氧氣,那都是可以救命的東西。在這裡躺下過夜,明天是否還可以起來對我而言是個嚴酷的問題。如果真的夜裡發高燒,天亮後肯定是寸步難行。要是根本就看不到明天的陽光呢?是走是留,三個人一時間沒了注意,等了10分鐘,誰都沒說一句話。禾大壯打破沉默對我說:“你自己決定,要是今天夜裡下山就要快做決定。”我咬咬牙,說:“走!”背夫都已經睡了,禾大壯把他們都叫醒,6個人摸著黑重新上路。回北京以後,我才知道,那天晚上幾個背夫都不願意走夜路下山。是禾大壯自己拿出1000大洋作為報酬,讓他們連夜出發,如果我真的走不動了要輪流把我背下來。阿份與禾大壯讓我再次感到人在路上時,相互間的信任是多麼重要。我不過是在那木錯湖邊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幫助禾大壯度過那難熬的一夜。而今天他默默地伸出手拉了我至關重要的一把!能和阿芬和他這樣的朋友一起行走,夫復何求?!我和背夫裡的哥哥走在前面,其他兩個背夫攙扶阿芬走在中間,禾大壯斷後。手電的光只能照清楚面前幾米遠的路,我的身體輕飄飄的, 腦袋也是空空的,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走。“從這回塔青14公裡, 走大約要4、5個小時, 現在是9點, 要半夜才能走到。”背夫這樣對我說。走出去約莫2-3公裡,我開始微微冒汗,身體的感覺居然慢慢好起來。被冰冷的溪水憋回去的汗終於以痛痛快快流出來了,一個多小時前的症狀都消失了。而我身後的阿芬卻喘息得越來越厲害,今天夜裡如果不是受了我的連累,她應該可以好好休息的。在身體如此虛弱的時候,她一定是依靠最後的力量在堅持了。回程的路走到一半的時候,阿芬需要兩個背夫左邊一個,右邊一個攙扶著才能挪動腳步。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臉,但是可以想像此刻她臉上的表情。禾大壯整個晚上的表現出的體力和精神讓阿芬和我都大為吃驚,徹底沒有了在那木錯湖邊的虛弱,跑前跑後地關照每個人。看來他在查爾斯河邊的慢跑中儲備的體能在神山腳下的這個黑夜裡被充分調動起來。塔欽周邊星星點點的光像指路明燈般出現在鬼魅的夜色裡,終點就在眼前,但腳下的路卻似乎變得更加遙遠。阿芬幾乎已經不能抬腿邁步,連喘息的聲音也越來越弱。兩個背夫架著她,使她只有腳尖著地,根本就是拖著向前走了。就在踏入岡底斯賓館房間的那一刻,阿芬一頭倒在床上,如同休克般地立刻一動也不動了,連把被子蓋上的力氣都沒有了。我從車裡胡亂抓了一把感冒藥吃下去,然後同禾大壯把氧氣瓶從車裡搬進屋裡安裝好。禾大壯幫她蓋上被子,輕聲問她是否需要吸點氧氣,可以更好地恢復氣力。阿芬費力地擺擺手,喉嚨裡發出一點微微的咕嚕聲,翻了個身,再也不動了。禾大壯只能囑咐她:“感覺不對就趕快就說話!”我肯定處在半昏迷狀態下的阿芬根本就沒有聽見他最後的叮囑。躺在漆黑的屋子裡,我竟然有點不能相信轉山的路就這樣結束了。一個醞釀了好久的願望就這樣實現了嗎?用這種方式完成,說不清是喜是悲還是失落。神魂顛倒間自言自語:“總算轉完了,五百年內不會下地獄,就像買了五百年的保險。”五百年後,我還能找到這樣的朋友一起再來轉山嗎?

(茫茫雪地裡行走的轉山的隊伍)

(卓瑪拉山口的經幡)

(在山口的經幡前祭祀親人)

(下山的石頭坡)

(需要徒涉的冰川融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