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塔欽——普蘭睜開眼睛的時候,感到全身都在酸疼,看著分不清顏色的天棚,不想起床。從離開北京到這裡,連續開了一個多月的車,平均每天超過10個小時。其他人可以在車上睡覺,而我必須把眼睛睜得像兩個鈴鐺。到了宿營地要戴著頭燈補當日的筆記,還被禾大壯譏笑為“礦工”。始終得不到徹底放松的身體可能也是昨天讓自己一度狼狽不堪的原因之一。
大玩兒已經不見了蹤影,昨天他是獨自一人最先回到塔欽的。反正他也不太情願和我們為伍,也不想關心他的行動。禾大壯已經醒了,坐在被窩裡抽著煙。阿芬還在昏睡,她實在是太疲勞了!經過兩天的行走,內衣濕了干,干了再濕,循環往復若干次。我的一次性內褲早就成了開襠褲,粘在屁股上,無比的難受。原先的安排是今天全體出動去普蘭,看樣子是不可能了。禾大壯與我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到普蘭縣城去洗個澡,願望雖然有點奢侈,但也不應該是痴人說夢!草草在餐館裡一人吃了一碗面就准備出發了。在餐館裡最大的收獲是向兩個同樣在吃面的德國人討到了兩罐牛奶,這是目前最適合阿芬的食品。把車裡除修理工具外的一切裝備都卸下來丟到房間裡——勞累了一路的小情兒今天也要輕松一下!
出了塔欽沒有走去巴噶檢查站的路,直接上了一座小山包,有條小路可以直接通向聖湖邊,可以節約不少汽油。反正也不害怕被檢查站的人抓到,那個戴眼鏡的中尉一定會放過我們。對面的納木那尼在毫無遮擋的高原的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芒,讓人無法直接觀望它的巍峨。雖然已經是六月,高原上的草才剛剛開始反青,大片黃色的草地點綴著些許的嫩綠色。有放牧的老者驅趕著一大群羊行走其見,藍天、陽光、雪山、老人、羊群、草地構成了一幅美麗的高原牧歌,看得人有點陶醉。特別是對我這個剛走完轉山路,而且逃過一劫的人而言,如此恬靜的畫面令心情輕松得有如聖湖上飛翔的鳥兒。音響裡放的是印度電影《流浪者》的主題曲——拉茲之歌,感覺著湖面上吹來的風,我與禾大壯不知不覺間跟著節奏一起唱起來:
到處流浪,
到處流浪,
命運喚我奔向遠方奔向遠方,
到處流浪。 孤苦伶仃,
沒有依靠,
我看這世界像沙漠,
它四處空曠沒人煙…… 禾大壯說:“你看我們現在像不像是在流浪,一個個都灰頭土臉的!可我真他媽的喜歡這流浪的感覺!”把車停在瑪旁雍錯與拉昂錯之間,在這裡聖湖、鬼湖比鄰而居,納木那尼與岡仁波齊遙遙相望,構成一個十字。回頭看明媚陽光下的岡仁波齊,雪峰就像一座的金字塔,陽光下那個著名的萬字符格外的醒目。山峰中間黑白相間如同台階,這就是藏族人所說的“天梯”了。傳說從天梯上去就可以到達天堂,我們今天凌晨才從那個天堂回到人間。對面的納木那尼峰白雪覆蓋下的山頂與和緩的山脊,更具女性魅力,被視作岡仁波齊的情人。瑪旁雍錯與拉昂錯被一條狹長的山丘分開,相距僅僅不到5公裡。一條白色的河槽連接著兩座神奇的湖泊。聖湖、鬼湖本為一湖,由於氣候變化才將它們一分為二,水位提高時,聖湖之水可沿河槽流進鬼湖中。一個小村就位於這條河槽邊,十多戶人家的小村極其寧靜和安詳。正午的太陽照射著聖湖,湖水湛藍平靜,清澈見底,水上有野鴨在幽閑的浮動。與聖湖一水之隔的就是鬼湖拉昂錯,深藍色的湖水沒有一絲的波紋,映著納木那尼的雪峰,四周金黃色的沙丘更使他像一顆鑲嵌在金色綢緞上的藍寶石。從未想過鬼湖會呈現出這種攝人魂魄的顏色。相比聖湖,我倒是對鬼湖一見傾心,那水藍得純粹而妖艷!以至於阿芬後來說,那是我有心魔作亂,所以在神山下行走時,佛與魔的戰鬥才是我身體幾近崩潰的原因。 公路繞著拉昂錯行進近20公裡,車子駛入大片的鵝卵石灘地帶,汽車就在鵝卵石灘中跳躍著前進。遠遠的路上見到了一位轉山完畢,准備回去的孤獨的尼泊爾朝苦行僧。他身上披的袈裟早已經分不出是什麼顏色,稀疏的幾縷蓬亂的頭發在風中隨意飄散。精瘦的身體上背著一卷毛毯,手裡提著壺和其他幾件容器,這就是他的全部家當了。他光著瘦弱和黝黑的腿腳在荒原中堅定的走著他回家的路。不知道憑借這些東西他是如何抵御轉山路上的嚴寒,又是如何從大山的那邊走過來的?普蘭縣沒有連通尼泊爾的公路,過邊境後還要徒步行走3天,翻越6000多米的丁嘎拉山口,才可以到達距離最近的公路邊上。我們停車問他是否願意搭一段車的時候,他笑著用拗口的印度英語告訴我們:“只有神願意的時候,我才可以。” 告別了苦行僧,公路就一路盤旋下山,一面巨大而平整的山崖出現在路的前面,山崖底下寬闊而水流不大的河灘,就是恆河的上游孔雀河,又叫馬甲藏布。清清亮亮的孔雀河不急不緩地潺潺流過,像一條藍色的彩帶,伴隨河岸高坡上的一座座藏式村莊,將我們引進普蘭。整個縣城依孔雀河山崖而建,海拔只有3900米,氣候比兩山兩湖區溫暖濕潤得多 。孔雀河將普蘭分割成幾部分:新城,老城;新市場,老市場,留下高高低低各種風格的建築。普蘭的中心在孔雀河南側,這裡是“新城”所在地。一些兩三層的現代建築修建得齊整,這些是政府部門,商店、旅館、飯館,分布在一條狹窄街道的兩側。縣城裡不常見到游客的身影,大部分人都在到達神山聖湖之後去扎達或獅泉河,不會繞行這裡。 我們今天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洗澡。開著車沿著街道一家賓館一家客棧地掃蕩過去,禾大壯總是滿臉失望地搖著頭爬上車。普蘭賓館、孔雀賓館這樣的“高檔飯店”也不提供浴室。在普蘭賓館見到了西藏部分外國失蹤者的照片,都只是知道最後抵達的地點就再不得其蹤了。是被人為的傷害了,是被猛獸所滅跡了,還是被大自然所吞沒了,這些都已經不會被人所知道。孤獨或結伴的旅人就這樣在高原上消失了,留下的只有他們的簡單資料和照片。小小的縣城很快就被轉了個遍,禾大壯絕望地罵到:“真操蛋!住在縣城裡的人都不洗澡嗎?跑了140公裡沒洗上澡,真是個天大的笑話!”兩個人沮喪地坐在車裡抽著悶煙,突然我想起了一個地方——武警部隊的大院。那麼多部隊駐扎的地方,他們一定要解決洗澡的問題。禾大壯一聽,也立刻來了精神,於是馬上趕到邊防武警的駐地門口。我們出門的時候換上了T恤衫和牛仔褲、腳上是便鞋,加上連日的暴曬,臉黑得看上去和當地人沒有任何區別。站崗的哨兵把我們當成了縣裡的援藏干部,一臉認真的回答我們:“澡堂正在修建當中,還有半個月就完工了!我來這裡3個月了,也沒洗上個澡,兄弟們也都眼巴巴的盼著呢!我們好像通知過你們縣裡的人啊,你們不知道嗎?”看來這洗澡的目標是要徹底落空了! 又回到縣政府旁邊的孔雀賓館,進去看房間,房間還可以,至少是個雙人間,被褥也還干淨。不過廁所不在賓館內部,要走很遠的一段路,繞到後面才能方便。賓館的院子裡在大興土木,據說是建二期工程,修好以後就有內部衛生間和浴室了。但是我們不可能享受這些成就了,洗澡的問題還是要自己解決。我們發現每個樓層都有供客人洗漱的水房,於是找到服務員商量:“賓館裡現在的客人很少,我們能否征用水房作為臨時澡堂?”藏族妹妹非常爽快就答應了,還找來兩個水桶給我們。從服務員住的房間裡拖出6個暖瓶,拿了干淨衣服就准備開張,卻發了新的問題。雖然住的客人少,但還是可能有人進來,嬉皮笑臉地懇求藏族妹妹給我們看一會門。妹妹的臉卻紅了:“你們兩個男人洗澡,我在門口不好吧?”禾大壯調侃道:“被你看見了沒關系!”妹妹的臉更紅了,怒曰:“你這個人可真壞,我不管了!”我趕忙賄賂巧克力和口香糖若干,妹妹才搬了把椅子坐在門口。
往返普蘭與塔欽有將近300公裡的路,需要消耗寶貴的汽油70公升,卻是在如同大學宿舍的水房裡用水桶來洗澡。雖然洗澡不需要額外的費用,但是以這裡5塊大洋1公升的汽油來折算,每個人洗澡的花費是175元。“你還沒算賄賂妹妹的巧克力和口香糖的錢呢?” 禾大壯還念念不忘剛才調侃藏族妹妹的代價。“這可能是世界上最昂貴的一次洗澡活動!在北京去洗桑拿也不用花這麼多錢!”越想越感到幽默,干脆放肆地笑起來。搞得出來的時候,藏族妹妹問我們:“洗澡有那麼好笑嗎?”
洗過澡,全身馬上感到清爽無比,食欲也跟隨著身體的恢復而旺盛起來。與禾大壯數了數,從到離開帕羊到今天,4天裡只吃了3回熱飯——兩碗面條和一碗泡飯。找到一家川菜館子,居然在菜單上發現了菜花。點了個雙份的菜花外加一份青豆,吃了個干干淨淨,這才想起來要去想像中充滿異域風情的國際市場逛逛。沿孔雀河向塔欽走,河面上有一座水泥橋,叫東風橋,橋上的裝飾五顏六色的全是藏傳佛教的箴言、法器。路邊50米高的山坡上,布滿天然洞穴,其中有一些是原來寺廟的舊址。不少印度人和尼泊爾人到普蘭做生意,為節省開支,干脆在這些洞穴暫居。於是,當地人便把這壁山坡叫尼泊爾大廈。從尼泊爾大廈向西繼續前行10分鐘,跨過一個山丘就來到普蘭“國際貿易市場”(又叫做唐卡市場)。說是國際市場,實際上只是長約50米的兩排相向的平房組成的街(如果那也叫街的話)。平房被分隔成一小間,一間就是一家店鋪,不足10平方米。街寬約5米,雜亂而肮髒,堆積各色物品,散落著動物糞便。市場外面搭建著若干帳篷。整個市場給人的感覺像是一座尼泊爾的貧民窟。只是那些坐在自己小房子裡面的印度或尼泊爾人和堆放在他們身邊標著外文字母的商品以及彌漫著的特殊香水味道,才給人一點異域的感覺。印度、尼泊爾商戶主要經營布匹、呢子、床單、紅糖、法國香水、印度香水、頭油、化妝品、首飾等日常用品,檔次不高。有的印商、尼商還用紅糖、百貨換取當地群眾的羊毛等物品。市場裡的游人和顧客都很稀疏,不少店鋪的門都關閉著,很有點冷落的感覺。經過打聽才知道,唐卡國際市場是季節性口岸,每年從7月15日開始,10月15日關閉。今年開關放行提前到了6月,但是尼泊爾方面山洪爆發,很多商人都過不來。妹妹在我出發的時候要求我帶一只著名普蘭木碗回去。普蘭木碗在整個藏區都非常出名,是用整塊的木料慢慢研磨成一只碗,品質高的木碗如同工藝品,可以買到千元以上。原為市場一景的制作傳統木碗的尼泊爾人只有一個還在經營,而且普普通通的一只碗居然開價300元,只得作罷。據說這個市場還有從境外走私進來的高檔手表,但真假難辯。同時,在官方的打壓下,商戶們非可靠的當地人不賣。從國際市場回來,打聽到通往科加的路正在維修,異常難走。我已經對開車失去了任何的動力,何況小小的寺廟還要80大洋的門票,禾大壯也沒了興趣,決定下次如果有機會重游普蘭時再去。入夜後,坐在孔雀賓館門口的燒烤攤前,吃著烤肉,喝著啤酒,無比的愜意。幾瓶啤酒下肚,兩個人都有點飄飄然,開始折算今天洗澡的錢可以買多少瓶酒。再次想起賓館的藏族妹妹問我們的問題,又是一陣大笑。

(失蹤者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