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山

作者: 左牽黃

導讀九月底去日本,湊巧有機會重去日光。日光在櫪木縣。清早從東京出發,轉東武線到日光市,正趕上加入十點鐘出發的一日游散客團。 跟團導游是個體態微胖、穿了制服的女人,應該有五十多歲了,聲音洪亮,解說很專業,常常引經據典,並不時幽上一默,逗得車上三十多號年齡不一的游客個個開懷大笑。比如下山的時候經過一段復雜的盤旋路(第一假名坡),她建議暈車的 ...

九月底去日本,湊巧有機會重去日光。日光在櫪木縣。清早從東京出發,轉東武線到日光市,正趕上加入十點鐘出發的一日游散客團。 跟團導游是個體態微胖、穿了制服的女人,應該有五十多歲了,聲音洪亮,解說很專業,常常引經據典,並不時幽上一默,逗得車上三十多號年齡不一的游客個個開懷大笑。比如下山的時候經過一段復雜的盤旋路(第一假名坡),她建議暈車的人想辦法分散一下注意力,不妨掐掐手指頭、捏捏鼻子尖等等,“或者你從錢包裡取出(面額)一萬日元的紙幣,用兩只手指頭夾著伸到窗外去”。 車子開出車站三兩分鐘,便到了第一個景點----神橋(Shinkyo)。 神橋是一座木橋,長28米,高10米多,寬7米多,架在激流兩岸的峭壁上,與別處的另外兩座橋並稱“日本三大名橋”。橋面及欄杆塗成紅色,只有欄杆的木柱是鑲了金圈的黑色,而最大的特點莫過於兩端橋頭的支撐借了自然造化,將梁木直接嵌入石塊,並輔以開字形石柱。據說最早建於奈良時代、即鑒真大和尚東渡日本的八世紀,現在看到的這一座,是按照江戶時代(1603--1867年)的式樣重建的,去年才完成。橋的另外一頭便是上山的狹窄公路,所以封閉了起來;隔了柏油公路,橋頭正對著一個袖珍神社,兩旁是高聳入雲的櫸樹,其中一株兀然立在裡側路面。導游介紹說,這顆古老的櫸樹阻礙交通,是留是去,曾經在地方議會引起爭論,但最終的結論是留。本來就不寬的上山公路在這裡驟然收縮得更窄,車輛只有相互避讓才能通過。 我們也是從這顆大樹身邊緩緩繞過,進入日光山。 日光國家公園的主要景點,分布在一只斷開的馬勺上。勺柄在山下,一邊有神橋,另外一邊是被稱為“二社一寺”的東照宮(神社)、二荒山神社和輪王寺;勺頭在山上,沿“第二假名坡”(Daini Iroha-zaka)上,沿“第一假名坡”(Daiichi Iroha-zaka)下,除了山腰湖畔,其余都是單行線;勺子裡盛的水,便是遠山環繞的“中禪寺湖”(Lake Chuzenji);湖邊有“中宮祠”(Chugushi)和“中禪寺”(Chuzenji),不遠處是著名的“華嚴瀑布”(Kegon Falls)。 “假名坡”,在英語國家大概會被叫做“字母坡”。日語裡,字母就叫假名,而且有一首假名歌(Iroha-uta),構思巧妙,是一首抒情狀景的詩,但假名也因此有了另外一種排序。單線公路緣山蛇行而上,每道彎都冠了一個假名,據說兩個假名坡相加,正好用盡了所有的五十個假名。導游還補充說,到了層林盡染的深秋,從山上俯瞰,假名坡非常美麗壯觀。 中禪寺湖海拔1200多米,四面環山,氣候變化不定。見天色晴朗,導游安排先去華嚴瀑布。 日光山裡共有48個瀑布,有的不過就是細細涓流,但都用漢語《華嚴經》裡的文字命名,不難想像,“華嚴瀑布”(Kegon-no-taki)是其中最有名的。清流漾著白色的霧氣,宛如一條白龍,從崖上的樹叢中探出頭來,一閃便扎進懸崖下的水潭裡。懸崖怪石嶙峋,像展翅欲飛的禿鷹,在滿目蕭殺的冬季,一定顯得猙獰可怖。瀑布落差96米,可以花530日元,乘碩大的電梯到山底,經過一條陰冷的隧道,到差不多與水潭持平的觀景台,就近觀看瀑布。似乎沒有一絲山風,薄薄的水霧卻徑自飄過來,捋濕發梢。 看看導游給的時間將到,便返回原處搭車。沒有想到日本人也有不守時的情況,手裡抓了相機和攝像機的中年夫妻姍姍來遲,超過集合時間差不多五分鐘才出現,一邊點頭致意,一邊回到坐位上。司機很耐心,等遲到的兩位落座了,才開動汽車。一分鐘後,我們就在“中宮祠”了。 中宮祠的全稱是“日光二荒山神社中宮祠”。“二荒山”(Futara-san)就是中宮祠後邊的高山,又叫“男體山”(Nantai-zan, 即Mt. Nantai)。二荒山的另外一種讀法是Niko-zan,Niko讀歪了變成Nikko,然後又給Nikko套了“日光”兩個漢字。這便是地名的由來。套用金庸描繪天地會的詞語,山下的二荒山神社是總舵,中宮祠是分舵,但開山祖師都是公元八世紀一位叫“勝道上人”的僧侶。

日本神社的“開”字形“鳥居”(Torii)差不多等於寺廟的山門,而中宮祠的鳥居則在湖邊。沿湖公路正好從鳥居後穿過,有些像蘇州觀前街上的玄妙觀(牌坊被分割在人行道的南側)。跨上兩段石階,進入神社,正面是一幢給風吹雨打得幾乎失去本色的木質平房,接了一截四方木亭,木亭裡擺了一只巨大的木箱,硬幣投進去後磕出沉悶的聲響,亭檐下懸掛兩只大鈴鐺,供人投幣後拉出清脆的當啷聲,然後便可以雙手合十立拜默禱了。但自己只是個看客。

一行三十幾號人被導進左邊的一個小棚舍裡,水泥地上放了些馬扎供游客落座。裡頭是一個高出米許的舞台。有人在舞台一側敲鼓,並念念有詞,兩位神官裝束的少女從什麼地方出現,繞過寂然而坐的游客,上舞台表演祭祀儀式。動作有板有眼,但跟日本傳統的能樂一樣,卻也有些呆板。表演是免費的,但之後敲鼓的人便邀請游客上前拿一個紙簽,而拿簽則需要捐錢。

之後去的幾處,所謂解說也都有些迫不及待地從游客口袋裡掏錢的嫌疑,讓人有些反胃。不知道這是不是當代中日文化交流的一個成果。下一站是“中禪寺”,也在湖畔。

中禪寺雖然與國內的寺廟在建築風格上大相異趣,卻也有一個不大的山門,山門內側是四大天王,但面向寺院的兩尊,雖然給金屬網密實地保護住了,在導游的提醒下,還是看到了一尊只有三根手指頭,說是代表過去、現在和未來,另外一尊是四根,說是代表東南西北,而腳趾都只有兩根,說是代表天地。天被踩在腳下,感覺很有些大不敬。

入了山門,右側有一個鐘樓,上樓也是要另外收費的,卻沒有在左側看到鼓樓,反倒有一塊巨大的天然石缶,淺淺地盛了山上流下來的水,十分清冽。旁邊有一個非常袖珍的石鳥居,長滿了青苔。日本人傳統上在神社求福,在神社行成人禮以及婚禮,人生最後一站的葬禮則在寺廟裡進行,分工井然,但在信仰上似乎沒有那麼嚴密。 國內寺廟裡最宏大的應該是大雄寶殿,中禪寺則是“觀音堂”。由於地近二荒山(Futara-san),與“福陀洛山”(Fudaraku-san)諧音,而福陀洛山則是傳說中的觀音菩薩道場,因而此寺的觀音堂也就當仁不讓地自譽為日本第一了。而日本第一的頭銜,還因為觀音堂裡奉祀的一尊木觀音,叫“立木觀音”(Tachiki Kannon),觀音像的主干是一株樹干雕刻而成的(即立木----豎起來的木頭,解釋白了似乎有些不敬的意味),然後才加了手臂,頭上還架了一個金字塔形木冠,垛了三層觀音頭像,加上主像的,共十一個,所以又叫“十一面觀音”。綻開的粗糙木紋,昭示著年代的久遠,但乍看上去有些像非洲部落的木刻,只不過更大型一些而已,質樸得讓我這個外行看不出多少藝術的價值。

觀音堂在山麓的高台上,再上幾個木台階,來到檐下長廊,正對著觀音堂的屋脊。屋脊也與國內佛殿不同。從這裡可以遠眺中禪寺湖,以及低垂在湖面上的濃雲,有些山雨欲來風的感覺。 碰到四位輕聲講台式國語的青年男女,一問果然來自台灣,在日本留學,趁了周末來玩。他們忙著照相,甚至不忘在寺院中央的一顆大樹下合影,因為大樹底端長了一個碩大的瘤,十分特別。旁邊有一個牌子,說是樹瘤可以代人受過,自然還有一個小盒子讓你投錢結善緣、積善果。

中禪寺湖畔,一些高樹已經開始著色了,原本應該綠油油的樹冠,開始泛出清新的金黃色,並夾染了幾縷淡紅,在白雲以及碧水的映襯下格外耀眼。

離開寺院,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半,在一條不長的街道上找了一家老夫妻開的餐館,吃了一份腐竹拉面,便到了出發時間。腐竹似乎是當地的特產,但似乎更像國內的豆皮,顏色更暗一些,卷成一團,而且碗裡也就擱了兩卷,其他則與一般的拉面似乎並無二致。 上車,然後從“第一假名坡”下山。這邊更陡、彎道也更急,四十米長的旅游巴士即便是蝸行牛步,也要十分艱難地才拐得了彎。沿途有幾個瀑布,都是一晃而過,這就是參團乘車旅游的無奈了。看到遠處的高山上開鑿出一道道坎,導游介紹說是去年發生山體大滑坡,現在正在進行加固工作。 下午兩點,回到山下馬勺柄的另外一側。從這裡開始,據說是依了約定,由另外一個公司的導游接手,也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女性,打扮倒還算入時,聲音卻像是做錯事的小女生面對凶巴巴的老師,不把耳朵豎起來湊到跟前,完全聽不到她的呢喃,索性放棄了努力。 步行了一段石道,首先到的是輪王寺(Rinno-ji)。

輪王寺的山門通體黑色,猜想是近年修繕過。裡邊的寺廟大概也如此。主殿在高處,有些宏偉氣像,裡邊也供奉了三身佛像,所以也叫“三佛堂”,但佛前卻垂了竹簾似的東西,多了些神秘,卻也多了距離。寺院裡可以看到據說只有日本皇室才使用的三瓣菊徽,從另外一個團的導游那裡偷師得知曾經有一位住持來自皇室,也不知真偽。即便是日本,佛家該不會打誑語吧。 主殿後還有一處佛殿,猜想應該是和尚做功課、或者做法事的地方。一位僧人向裡坐著,在殿堂中央燒著什麼,不時還樂隊鼓手似地揚手敲擊出金屬聲,火焰則一躍一躍地竄個不停。這裡倒沒有禁止攝影的提示。

出輪王寺,走一段砂石鋪砌的坡道,就望見“東照宮”(Toshogu)高大的“鳥居”了。人似乎驟然多起來。後來留意到,散客的門票要1300日元,差不多90元。不由得乍了舌,但即刻想到國內旅游景點越來越貴的門票,不禁搖了搖頭。與日本人的收入相比,1300日元尚屬合理吧,因為在小餐館裡吃一碗面,中等價位也在800日元。

其實,此次日光之行,更多的是為了去東照宮看一看。前不久買了四十集《德川家康》連續劇壓縮碟,花了一個星期看完,對這個結束地方諸侯爭戰頻仍的局面、使整個日本成為江戶幕府的一統江山的亂世英雄很有些興趣。在日本歷史上,德川家康(Tokugawa Ieyasu)有些像中國三國時代的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各地的諸侯(大名,Daimyo)敢怒而不敢言,只能俯首聽命。家康死後移葬至日光山,朝廷迫於幕府壓力,追封他為神,家康的孫子、第三代江戶幕府將軍家光感念祖父生前的呵護,大興土木,建成了現在的東照宮,近年更成為“世界遺產”。

東照宮原來是寺廟與神社混雜的一個所在,到了明治時期才指定為神社。所以,穿過山門,首先看到的是一座五重佛塔。奇特的是,它更像層樓,而不是一般想像中的上窄下寬結構,據說此地冬季降雪量大,這樣可以避免沉受額外的重力。佛塔附近便是鐘樓,鐘樓外又有一個矮亭,也懸了一口小鐘;另外一側應該是鼓樓,建築風格與國內的不同,但都嚴實地封閉起來,百褶裙般向外撇出的底部還加了一層有機玻璃,大概防止游人觸摸、以及風吹雨淋。猜想這裡便是寺廟部分。

登十多個台階,入一個門樓,便是神社了。院子不大,卻又分了兩層。

下層有兩棟房屋正在修繕,通道另外一側是不規則的馬房,養(引?)神馬的,所以叫“神廄”,“神廄”側檐下是一排木刻,用猴子寓意人的一生,諸如孩提、夫妻、闔家團圓等,而其中最有名的則是日本人差不多家喻戶曉的“三猴”,分別展示了“不聽”、“不看”、“不說”。導游介紹說這是因為傳說中猴子是牧馬的,我則猜想只不過借了孫猴子弼馬溫的職銜而已;至於“三猴”,雖然日本人不知道,或則是不承認,但我個人相信這其實來自孔聖人的“非禮勿聽”、“非禮勿視”和“非禮勿言”,純粹的made in (ancient) China,所以不會像日本人那麼大驚小怪、發現世界奇跡一樣。倒是留意到旁邊一座紅色建築的屋檐,掛著一道蓮環,覺著這樣排水經濟實用,還有些情調。神社裡的路,記得是應該有些庭園風味的,但這裡卻簡單地鋪砌了水泥路,其余則是不規則的鵝卵石(似乎更大些),沒有太多的講究。向左去然後拐右,便看到同樣屬於世界遺產的“陽明門”。

陽明門最引人注目的是繁雜、精致的雕刻,據說可以終日相看兩不厭,渾然不覺天色已晚,所以有一個愛稱叫“日暮門”。估計那應該是旅游開放之前,因為在游人如蟻、喧囂不休當中,堅持一個時辰恐怕都難。而對於外行,唯一切實可行的不過是拍一張照片。

又登上十多個台階,進了陽明門,便是奉祀家康的主殿所在的院落了。側旁有一道回廊,回廊雙層梁之間數百個蛙腿狀木架上各有不同繪畫,而其中的最著名的是“打盹的貓”,出自江戶時代一位名家之手。“睡貓”下方是一道門,通向山上的德川家康墓,據說得爬一百多個台階,所以一行人聽說行程不包括此項目,都輕松吁了一口長氣。 於是,從貓門折回,脫鞋進入低矮的回廊,踏了紅漆地板,進了主殿。 主殿又分為兩層,外高內低,據說當年只有德川的嫡系大名才能進入裡間祭拜,但似乎並沒有什麼神聖氣氛。眾人在榻榻米上落座後,一個中年人語氣緩慢地開始解釋主殿的結構,並特意提醒眾人仰望,說屋頂繪有105條形態各異的龍。筆法上像水彩畫,但也沒有看出門道來。解說者要求大家雙手合十默拜,發現通行的一位韓國人居然照做了。然後,解說者又提示大家這裡有紀念品“分贈”,但分贈則絕對不是免費的。感覺無論是神社還是寺廟,其實都不(再?)是淨土。 主殿外尚有一道門,正對著陽明門,不過更加矮小。但游人還得原路折回離去。

出陽明門後,又去了右側一處小殿,屋頂繪了一條巨龍,有人拿了兩條木條拍擊,可以引起屋頂共鳴,說那條龍是“鳴龍”,其實聽起來不過像是蟲鳴。而誑游客進來的真意,不過是為了售賣紀念品或者所謂分贈的法物。

出東照宮,便是一條筆直的通道,一邊是山牆,一邊豎了石人、石燈籠,通道盡頭便是“二荒山神社”。從側門進,首先看到的是一座樸素的屋宇,大概是供人立拜的。院子相對沒有那麼局促,游人似乎也少了很多。繞到主殿後邊,有一個銅燈籠,據說有些妖氣,點上蠟燭後便有多般變化,燈籠沿上留下斬妖降魔者的條條刀痕。心裡暗笑,覺著或許不過是什麼人無聊或者為了泄恨才砍的幾刀而已。

離銅燈籠不遠,正殿側牆旁的土石丘上有幾株古樹,或枯或榮,據說是弘法大師、即到過中國的那位空海和尚所栽。記得開封大相國寺裡,就有一尊空海的銅像。

神社裡巨樹蔭翳,有些幽暗,但仰望天空,卻是一片湛藍。

從正門離開二荒山神社,繞一個彎,便到了集合地點。四點整,回到東武鐵道的日光站,在一片熱烈掌聲中解散。搭四點二十分的列車離開,在車上看到兩位顯然是徒步登山歸來的老者,其中一位背囊的背帶上掛著一頂Nikko標志的帽子。他的同伴似乎發現了第四十九個瀑布似的低聲道:呵,你還有一頂“日光”的帽子。回答是:這是中國的,在中國買的。



(神橋)



(中禪寺望中禪寺湖)



(三猴)



(陽明門)



(二荒山神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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