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波密,大約五公裡,我們見到了被車撞壞的那段路的護欄,很奇怪,那段路相當平整,轉彎也不大,但河水是相當的湍急,難以理解的是,一路上,那麼多險山惡水都已經過來了,最危險的通麥還沒到,怎麼就在這麼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大意了?我們在感慨,在這一段掉進河裡,能找回一個人就已經很不錯了。天色越來越沉了,很快下起了小雨。波密小鎮外不遠就是一條岔路,其中一條通往中國唯一一個不通公路的縣城——墨脫。居說一個拉薩人娶個墨脫的媳婦,結婚二十年,只陪她回過一次娘家,徒步進入墨脫,走了四天四夜。而且一路上,氣候變化莫測,雪山一定要在中午前爬過,不然下起大雪,有一米多厚,而且多是懸崖峭壁,根本就寸步難行,夜晚如果趕不到落腳的村寨,就會凍死在路上。最可怕的是要過一大片螞蟥區,不管綁腿扎得多緊,螞蟥都會鑽進肉裡喝血,要拿火把燒才能掉下來。裡面的門巴族人,會把毒藥下到客人的飲食裡,他們有種說法,把他們認為有福氣的人毒死在自已家中,他的福氣就會轉到自已身上。墨脫,在驢子們的心目中,簡直就和亞馬遜河的叢林一樣,神秘得不可思議,想挑戰,可是真的遙不可及。江水在這一段更加急了,雨也越來越大。進山了,前方是一座大橋,橫跨帕龍藏布江。這是我們唯一徒步走過的一座通車的橋,是座真正的危橋,危中之危。墊底的是一排橫著的木板,連著橋兩端扶手的鐵欄杆,中間豎著一條條的木板,一直拼接到長長的橋盡頭。木板之間透著寬寬的縫隙,很直觀地看到咆哮的江水從腳下奔流而過,不能凝視,多看一眼都覺得暈。車輛從豎搭的木板上通過,每過一輛車,轎都在劇烈地顫動,我們只好躲開車,站到一邊橫著的木板上,遇到大一點的車,就緊緊地貼在橋的扶手那裡,腳下的木板明顯地朽了,有時直掉渣,一輛牌照“藏C”的大卡車車廂上,還貼著我們在波密看到的尋屍通告。橋的那端,山的岩壁上也貼滿了這張通告,此時我們比在波密更深刻地感受到了他們家人心情的那種絕望,看到腳下的水,就知道他們僅有的一點微弱的希望實在是太涉茫了,或者,干脆就沒有希望。路越來越險峻,過大橋走了大概三公裡的土路,眼前是一個隱秘而小巧的架在峽谷中間的鐵索橋,我們現在也不知道它的名字,可是,這裡便是通往雅魯藏布大峽谷的神秘入口。像是阿裡巴巴的寶藏一樣,雅魯藏布峽谷是探險者的天堂。裡面的雅魯藏布江大拐彎,是天下奇景,在那裡,雅魯藏布江繞山形成一個半圓,拐個一百八十度的彎,奔流而去。而我們,此時站在這個寶藏的起點,卻要遺憾不能前往那裡,風吹著我們站立的鐵索橋,好像站在秋千上。雨越下越大了。前方就是天險通麥。在著名的102塌方路段,我們遇到了剛剛發生的一起小塌方,前方不知路況會怎麼樣,我們做好了大塞車的心理准備。我問郝頡,川藏路上一路險道,為什麼把唯獨把通麥叫做“天險”?郝頡說那是因為這段路的懸崖特別的懸,江水特別的深,水流特別的大,流速特別的快。而且,通麥這段路非常窄,全線單行,經常是武警搖著旗子,指揮來往的車輛等候他的信號,有序放行,雨季時,武警經常會跟蹤保護車輛,一直到通麥路段結束。現在就是雨季。通麥路上全是土道,右邊是直上直下的山壁,左邊也是,路像是把山橫著砍掉一截才修出來的。本次旅行中最驚險的三條道路之二,通麥當之無愧,而且,是唯一一條白天行走的險路。其實這條路除了路窄、彎急、山勢陡峭,江水洶猛以外,與川藏路其它線路倒也大同小異,其至其懸崖倒並沒有四川境內的高,為什麼我倒心甘情願地奉它為“天險”,第一:整個通麥路段,路幾乎和車的輪胎距離一樣寬,我們坐在車裡,照相機也許還能拍到點路沿,我們就看不到了,就好像稍一探出頭去,車就會失去平衡栽到江裡;第二,路和江水是一個顏色,而且異常接近,開得快了,真的看不清楚;第三,彎太急,在這麼窄的路上,每個彎都是九十度以上,劉謙說他親眼看到在一個轉彎處,車的後輪在懸崖上就搭了個邊兒,一半都是懸空的。而且,轉過彎去到底是個什麼局面,誰也不得而知,萬一衝過來另一輛車,可毀了,就算沒有車,路上躺著頭牛,也夠喝一壺的。最可怕的是,就是這樣的情況下,我們還不忘記搶拍珍貴的旅行資料,我和劉謙一人占了一邊窗,一個攝相,一個拍照,可是由於車子太顛,攝出來的是啥也看不清,照片百裡挑一的總算有一張還能看清楚。幸運的是這段路一直沒有下雨,但雨就在我們身後追著,司機師傅極有經驗的掐指一算,說我們今晚務必要趕到魯朗,不然下起大雨我們在山裡會相當危險。我們當然極力贊成,這種路,大白天的都不敢多停,誰還去敢配上個冷雨夜的畫面背景啊?更加幸運的是,我們在通麥沒有遇到塞車事件,這在川藏途中幾乎是百分之一的概率,身後那片雲終於緊趕慢趕上了我們,剛剛走出通麥,一場大雨瓢潑而至。連司機師傅都說:“你們是一車的貴人啊,這一路風調雨順的,如果明天再見到南伽巴瓦峰,就是貴人中的貴人了。”過了通麥,大家的心情也一下輕松了很多,七嘴八舌地議論明天一旦見到了一年難得露出幾回真容的南伽巴瓦峰,回去一定氣死誰誰誰。魯朗實在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小鎮,從頭走到尾,也就二十分鐘。雨下得特別大,大得下不了車,街上一個人也沒有。除了打尖的和一群長期游蕩在林芝的一群攝影師,沒有誰會選擇在魯朗過夜。像點樣的旅館只有一家,只剩兩間房。又是我和郝頡冒雨衝進店裡侃價。剛下車,就被淋個落湯樣兒。店主不給面子,一分錢價都不讓,後來周長盛下車加入講價陣營,鬥爭進行了半個小時,以我們的失敗而告終。郝頡實在不甘心,旅行了這些年,第一次遇到這麼鐵嘴鋼牙的老板。心一橫,換別家。我真服了她了,名副其實的侃價女皇,我心裡偷摸在想,要是我,遇到這鬼天氣,多少錢都給了。其實郝頡和劉謙,人家正經的在京城也過著高尚生活,出來玩,找的就是背包客的感覺。冒著大雨,去這家去那家去這家,找的地方不僅漏雨,連洗臉的水都沒有。房間沒窗戶,散發著一股霉味,最可氣的是,價格也都不便宜,最低也要四十一間,這見鬼的魯朗。在最後一家旅店沒找到洗臉的水之後,幾個人站在雨裡,全都沒了主意,此時夜幕降臨,氣溫很低,嘴裡冒著白白的呵氣,肚子嘰裡咕嚕。“回最早那家吧!”還是最沒出息的我提出了最沒出息的建議,我相信郝頡一定有把我一刀砍死的想法。我的要求也不高,有洗臉的水就行。於是大家扔給我一個難題,你去侃價,能便宜一塊錢,我們也住那裡了。這伙人,要我去對付那個鐵公雞。我已經好幾年沒有和人探討過商品的價格問題了,這一路上,也沒有張過一次嘴為大家的口袋謀福利,這次任務艱巨,一塊錢一塊錢。我硬著頭皮上陣了,他們倚在門口看我笑話。我嘻皮笑臉地來到櫃上:老板!你看看,他們都說你真不給面子,所以把我派來了,你咋的也多少給我讓點,不然以後我還咋混啊?老板沉吟,還挺嚴肅。半天才說話:“派個美女來講價,我就得給面子啊?”我沒吱聲,等著聽下文。又過半天,老板才說:“就給你讓十塊吧!”我驚呆了,大家也驚呆了,沒想到我會超額十倍完成任務,這伙人,一路上小瞧了我,我馬上擺出一副小人得志的面孔,晚飯,都是他們幾個人擺的碗筷,是郝頡親自到廚間裡搶的菜。說到搶菜,這家店,五層樓的旅館,樓下的一家餐廳,都是這老板一人忙活,我真要好好學學他的工作能力,太超人了。兩桌人吃飯,另一桌過來打招呼,問我們從哪過來的,是兩個特帥特酷的攝影師,器材背一大堆的。我們簡單問答後,不留情面地跑到廚房裡把老板剛炒好的菜囫圇搶到了自已桌上,先填飽肚子,再去換下這身能擰水的濕衣服,再說這餐廳太冷,多一會兒也坐不住。今晚上我踏上川藏以來唯一沒有自已睡的一晚,和郝頡同屋,她沒有說夢話,我也沒有。兩個房間只有我們這一間有水,我們倆在劉謙和司機師傅洗漱完畢後,心安理得地關上房門換衣服,把周長盛忘在了後腦勺。魯朗一夜,在寒冷和噴嚏中睡到了天亮。
魯朗的清晨。雪山,就在窗子的外面,小鎮分外的美麗寧靜。我們覺得今天天氣不錯,很有可能看到南伽巴瓦峰的廬山真面目。和珠穆朗瑪峰相比,它的名氣雖然相去甚遠,但它自平地撥起,形成海撥7700多米的高度,被稱做冰山之父,而且至今無今征服。2006年,它被譽為“中國最美的雪山”。然而由於氣候的關系,每年冬天,南伽巴瓦峰才會揭開它的神秘面紗,在雨季想一睹神山真容,恐怕是個奢侈的想法。在車上,郝頡據然講我的糗事,她說終於知道了我每天可以早起的秘密,原來,每天出發前一個小時,我就開始在衛生間裡搗扯,一開始,她還納悶我是不是拉肚子,後來仔細聽聽,沒動靜,她說聽她在沈陽上大學的女同學講,沈陽姑娘愛美出名,每天用一個小時時間來打理自己,她覺得簡直不可思議,現在,她信了。旅行就是讓人長見識。車沿山一路上行,氣溫很低,低到我們凍手凍腳,總想上廁所。很快,又攀升到4700多米海撥。雲層在漸漸變得光怪陸離,我們的心也跟著陰晴不定,一路的幸運會不會幫助我們看到南伽巴瓦峰?幾個人都野心勃勃地翹首期待。魯朗林海近在眼前。先是山下的一大片綠樹,由於雲和光的變幻,呈現出肅穆的黑,只能看到輪廓,卻有一種似是被技術處理過的黑白效果,奇妙得讓人產生幻覺。山下雲霧蒸騰,心想黃山的雲海,也不過如此,在魯朗,游客多了起來,司機師傅說,他們都是拉薩的旅行社組織來這一日游的。觀景台上有個賣動物皮的藏族小姑娘,劉謙問她:“你說今天這天氣,我們能看到南伽巴瓦峰不?”小姑娘回答之肯定絕決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不能”。劉謙不死心地問:“萬一一會雲散了呢?”小姑娘還是那句話:“不能”。 怪了,咋就這麼肯定?郝頡指著遠遠露出山尖的一座雪峰(也許只是片雲)問小姑娘:“那個是不是啊?”小姑娘連頭也不抬:“不是!”周長盛逗她:“大姐,多賞倆字兒行不?”小姑娘總算抬起頭,可她顯然沒聽懂。今晚我們就可以趕到拉薩了,川藏路的旅行,今天將是最後一站。再接下來,我要何去何從,自己心裡也沒個打算,決定到拉薩再說。過魯朗,一種經過很多村鎮,小樓小房的畫滿了藏式的壁畫,很有民族特色,尤其,我喜歡藏族人蓋的二層小樓,外面刷上藍色黃色,在窗子外面砌一個小陽台,上面種滿鮮花。有好幾次,我看見劉謙和郝頡像蔣介石宋美齡一樣,優雅地朝路邊揮手,就好像有人在歡呼他們到來,後來周長盛也揮了幾次手,等我看清時,原來是藏族的小孩子站在路邊向我們的車子敬禮。第一次我肯定沒看見,因為前面的周長盛塊頭太大,擋住了我的視線,第二次等我看見時,車子過去了。第三次,大家紛紛表達了對我的不滿:說你這人怎麼那麼冷漠啊?我也挺委屈的,我說我真看不見,要不你過來看看?劉謙狠狠白了我一眼說:“那!你聽我的。”又走到一個村子,劉謙發令:“前方二百米。”我立馬轉向車窗微笑。“招手”。我舉起手,誇張地劃了幾個弧,孩兒沒看見我,我狠狠自作多情了一把。車裡人暴笑,我正在對他們白眼,劉謙又大喝:“招手!”我將頭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微笑地向車外招手,哪有人啊?被涮了。他們居然還有臉說:怎麼你的眼神怎麼就那麼差啊?第三次,我總算趕上了一個剛要上學的孩子,這回沒等人提醒,主動揮手表示友好,孩子連看也沒看我。我哭笑不得地轉回車裡說:“這村兒的孩兒咋都這沒素質呢?”把他們笑翻了。翻過一座山,又上到另一座山的山頂,這裡便是傳說中川藏路上最後一座高海撥的山峰——色季拉山口。雲層很厚,不然,這裡就應該是觀看南伽巴瓦峰最好的位置,郝頡說啥也不甘心,對著南伽巴瓦峰的方向狠狠捏了幾張照片,說是回去要用PS合成一張,仍然要氣死那些沒見過南伽巴瓦的朋友,我說她心理陰暗,她還不承認。接下來,一路坦途,路邊的藏小豬引起了我們極大的興趣,全身都黑黑的,老母豬尚比白皮豬小,小黑豬幾乎就和巴掌一樣大,特別可愛,我說,小豬真好玩。他們說:嗯!接下來我說:真想弄只來嘗嘗,被大家群起攻之,我發現我今天的人緣格外的不好。
中午12點我們到達巴松措,不愧是接近拉薩的景觀,已經修得像公園了。巴松措是紅教聖湖,意為“綠色的水”。相比然烏湖的渾濁,巴松措像是一顆碧綠的玉石,嵌在叢山之間,讓人感覺沉靜和安詳。連風都是溫潤的,像清水拂在臉上。有時間的話,真想躺在這裡的草地上曬上一天半天的太陽,和牛羊一起,嘴裡嚼草,體會藍天白雲。藏族人把湖稱為“措”,這措那措,為什麼單把然烏湖叫“湖”呢?改成“然烏措”不也挺好的嗎?巴松措的湖心有個小島,島上有個小廟,廟裡有個圖騰柱,幾個學生模樣的在那偷摸地討論偷摸地笑,仔細看上去,我也樂了,尊重藏族人民民族習慣,不多作評論,只能說,當地人具有生殖崇拜的特點,這在藏區其實並不少見。
說實在的,巴松措雖美,但不是我要的那種美,就像有人喜歡古典的,有人喜歡浪漫的。我則喜歡自然天成的。也可能,因為快到拉薩了,所以心早飛了,盡管是巴松措,也不能抑止我們對前進的渴望,我的思維,已經切入到跳躍式前進,身未動,心已遠,真是對此刻最經典的總結。
離開美麗的巴松措,一路伴著我們的,是同樣美麗的尼洋河。
尼洋河有一個特別傷感的名字,叫“神女的眼淚”。傳說它就是由神女的眼淚彙聚成的。在沒走川藏以前,我常想,西藏的美景如此之多,會是怎樣的一條河流,會得到這麼一個凄美的名字?在我的印像中,藏族人不相信眼淚,更加不會柔腸寸斷,這條河,以怎樣的力量感動了他們?
尼洋河,綠得讓人心曠神怡。像是固體一樣。我們看到的尼洋河,和往日不同,沒有清澈見底,但別有一番深不可測的美。就像蒙娜麗莎的臉,一笑傾城。尼洋河有別於西藏境內任河一條河流,她溫柔含蓄,深藏不露,內斂得幾近內向但就在這中間,隱隱地有股力量,堅忍而挺撥,讓你猜不透,摸不著,抗拒不得,卻也駕馭不得。道德經中說:萬物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這是一種彈性之美。在尼洋河中游,有一段水勢最為湍急洶湧,中間立有一塊大石,不知誰在此宏揚漢民族文化,上書“中流砥柱”四個大字。讓我立刻聯想起海南南山上刻的“壽比南山”。總覺得與此地的氛圍格格不入。幸虧沒有刻“精忠報國”,不然我更加不分東西南北了,會直把杭州做汴州的。這恐怕也只是給我們這些游客拍照留念用的,藏族人民會去想什麼叫做中流砥柱嗎?我記起在八宿的村子裡看到一座破舊的小學校,門口赫然立塊大牌子,上書:好好學習,才能發家。這才是藏族人民的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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