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江
這三個字,有著非比尋常的分量!這三個字,撲面而來的是如血的沉郁,帶著幾千年的時空,帶著幾千裡的奔波,帶著幾千度的混沌水腥。
我們出四川德格,入西藏江達,橫跨三江,擋在我們面前的第一道門戶就是天險金沙江。
一路行來,川藏線似乎沒有傳聞中的驚險,雀兒山雖高,但也被邁步從頭越,心生豪邁,但又困惑,這是川藏線嗎?
直到我見到金沙江。
離開德格是早上。清晨的光線,特別的美,金色的,灑落在峽谷中。周圍的山勢突然有了變化,似演出前的序幕,讓人感覺有什麼要發生。
我們好像降低了海拔,而山正在我們身邊向上怒長。一瞬間山石從路旁逼迫而來,前方懸崖下的路,硬生生從岩石中鑿出,活脫脫就是一張老虎嘴,我們正要從嘴裡通過。對面的山林映著陽光,溫馨清甜,而我們的車,卻行在寒冷陰暗中,好比兩個世界,沒來由心生了恐懼。
那一刻望向對面,從此心裡記下了一幅畫。
從旁邊閃過的林木後面撲來一條大江,血紅色的江水在崖石的逼迫下憤怒掙扎。岸上卻是翠綠的農田。岸邊的一塊巨石上,似是偉人的手跡“西藏”!
好壯觀的一個所在啊,造物主似要安排這樣一個地方來向行人宣告,我們要進入這神聖的地方了。逼迫與壓抑,天高又雲淡!冷與暖,生與死,自由與束縛!晨是夜的替代。
樹木吹拂著天風是在喝彩,生命郁郁蔥蔥。濃烈的金色,是陽光的記憶,血紅的江水,是金沙的證明!只有那巨石,冷峻到安詳。
波密
本來是很不錯的一個地方,只因有浙江老鄉行車過帕龍藏布大峽谷時遇難,沒來由對這裡產生了一點陰郁的感覺。又或許前面要走的是川藏線最險的咽喉吧,面對未知的行程,心裡不免忐忑。
然而從然烏到波密的心是輕快的。陽光,音樂,森林,雪峰,時速90。
風吹來是深秋的爽意,清澈的帕龍藏布隨我們一路同行。時而進峽谷,時而又開闊。米堆冰川躲在路邊的山後探出一個頭來偷偷看我們,據說那裡又是另一個世界。一路上,滿眼的綠色,映著金子般的陽光。我覺得自己又回到兒時假日的午後,碎金的光線下,獨自在林間躑躅,看著遠處的喬木,向往著暮天裡的歸鳥,微有悵意。
帕龍藏布的水很急,屋子大的浪頭一個接著一個,跌水一層又一層,到了波密江面開闊水流變緩,但依然是洶湧不羈。
走過波墨公路通車紀念碑,我們也踏了踏去秘境的道路,但這只是形式上的。據說墨脫陸陸續續現在常有通車,有人歷盡千辛萬苦從派鄉方向進入,到了墨脫縣城卻大吃一驚,滿街都是機動車了。
從波密往前,就是排龍天險,我們在老虎口下推車,在南迦巴瓦前興奮流淚,終於在八一昏昏入睡。
印經院
我感覺自己像走進了圖書館的書庫,一排排頂到天花板的黑黝黝的經板,搭載了幾千年的文化傳承,連摸一下都覺得是在和歷史對話。800年前,他們被一刀一刀刻出來的時候,我的生命還是很多個未知數。
雕版印刷,是一種虔誠,執著而堅定的表示!當金沙買走了雕版工人的歲月,藝人們用生命把信仰留在了印經院。
在活字印刷發明千年後的今天,印經院外的藝人,依然在一刀一劃。
刻工是進不了經院的,用經板印出的經書與尚在雕琢的木版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每一頁佛經,都有其對應的那一塊板,每一句話,在板模上都有跡可尋。這是怎樣的一種信仰?
杜絕了活字印刷的輕浮,活字印刷的粗制濫造。一整塊木版,只要有一刀不慎,便全盤報廢,好比告戒我們,向佛之心,來不得半點浮誇。
我們循著觀光的路,被人帶著走遍全院,在一個黑噓噓的房間裡,見到一位老僧。滄桑歲月在他臉上留下刀痕,但從他昏暗的眼裡,我看到的是一顆赤子之心。一塊大型的黑色雕板,在窗外的夕陽斜映下反差如版畫。他小心翼翼地抬起一邊,端正了坐姿。我們雙手合什,向他感謝沒有拒絕我們冒昧的相機。
我們倒退出經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