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居筆記7

作者: liwa163

導讀走在我前頭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手指就那樣松松地相互扣著。在日落後和夜晚來臨前那一小段時光有點莫可形狀的透明清麗,緊接著就迅速地模糊了。 我要買管牙膏,小店裡居然沒有零錢,於是請倚在櫃台邊的一個水兵給我換十塊錢零錢。這個孩子,從褲兜裡掏出一疊紙幣,認真地在裡面找,湊了許久,臉就漸漸紅了,一直紅到眼蓋上。 在等他數錢的時候,我把左腳從大� ...

走在我前頭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手指就那樣松松地相互扣著。在日落後和夜晚來臨前那一小段時光有點莫可形狀的透明清麗,緊接著就迅速地模糊了。

我要買管牙膏,小店裡居然沒有零錢,於是請倚在櫃台邊的一個水兵給我換十塊錢零錢。這個孩子,從褲兜裡掏出一疊紙幣,認真地在裡面找,湊了許久,臉就漸漸紅了,一直紅到眼蓋上。

在等他數錢的時候,我把左腳從大拖鞋裡脫出來,倚在右小腿上,拼命動腳指頭——想把細沙從腳趾縫裡擦掉。自從在客棧安頓下來後,我就老穿著客棧老板的大拖鞋——大到可以直接穿過腳板套在我的腳踝上——從海灣的一頭走到另一頭的小集市裡去。

傍晚,照例有漁船停在灣裡。我半個身子趴在欄杆上,一面向後磕著腳尖,一面大聲問他們海鮮多少錢一斤。然後買只蟹,一點車螺,拿到店裡做生滾海鮮粥。

早上六點多的漁市場裡,瀨尿蝦便宜得驚人,我睡眼星松地從桶裡拎起它們的時候,它們就開始孔武有力地起勁掙扎,水順著它們的軀體“嘩嘩”地流到地上。我像格格巫憧憬多樣的藍精靈大餐一樣,做一頓酸辣的,又做一頓椒鹽的,還突發靈感地做一回湯。那個店老板忍無可忍,在最後一頓賠著笑臉小心地問:

“您就不能讓我加工回魚麼?”

“那不是貴麼。”

她悲憤地栽倒在垃圾桶裡。 天剛剛才黑下來,滿天的星鬥就肆無忌憚地閃爍,像火炭爆裂開來一樣。

我給公子發短信,問他在干嘛。他剛吃完飯:

“你住哪?”

“准四星。”

“真TMD腐敗啊!我才十五塊一晚。”

“你干什麼,現在?”

“賴在涼棚裡。星星真多啊!像白糖餅!”

那邊好像沉默了許久。

“怎麼像餅!Honey,你是不是沒吃晚飯啊?”

“海鮮,吃了,飽飽地!”

……

他大概在貴州的大山裡立碼就哭濕了一地——作個比喻都那樣——回去不要到處跟人說我和你很熟! 在接近九點的時候,海灣另一邊就放起焰火來,不是太繽紛繁麗,通常是孤零零的一朵,騰空而起,盡力地綻放開,又在夜色中像回聲一樣逐漸褪去。

我手裡的易拉罐慢慢地滲出冰涼的小水珠來,泛著光從掌心一直冷冷地流到胳脯肘上,只是到肘尖時,已經變得微微發暖了,又漸萎去。

這樣的夜晚,真華麗:我在這裡,煙火在無聲的遠處,星辰在暗沉的周遭,燈光在剪影的後面——很久以前,我喜歡用那樣的句子。

十九歲那年,我終於下定決心離開——也算不上下定決心,自然而然地到了那個時候罷了。不過雖然這樣,也還是非常難熬。我還留有他的鑰匙,偶爾熬不住的時候,就挑個他不在的時間——一般是下午3點左右——回到他那裡。屋裡總是有為學生准備的靜物或一大瓶花,還有窗外四十五度的日光。從進門到離開,我一直汗毛直豎,害怕他突然回來:

“真的回來怎麼辦呢?”

我低頭漫無邊際地想。有時候被溫柔瞬間攫住:

“那我只有見他一面。”

不過始終時間還是平平滑過去了。那時候回來會寫日記:花在陽光裡,陽光在纖塵中,纖塵在飄飛,我在時間的底層。我現在不寫那樣的頂針句,很少歇斯底裡,純良而冷漠,與人無害,每個矛盾似乎都很容易解決,但也不再所向披靡。成長真是場盛大華美計算精准的劫持事件。恭喜我們大家。 晚上,涼棚裡總是有男生在喝啤酒和爭論。

老板打算把這棟黃色的老房子拆掉,重蓋一棟有大玻璃窗的兩層新樓。男生們又爭論起來。現在,老建築的拆毀與保護是個時尚的話題,每個游客都要涉足一下,問題是沒有一個有力的支點就爭論,總會讓我迷惑:我們時代的審美,是一個公眾暴力還是一個文化精英的危權?保護了建築外殼,失去了在裡面生長起來的日常生活,我們是不是走入了——起碼是部份走入了死胡同?或許我們的生活,都只能最終歸於在不斷前進中失落歷史這樣的宿命。

有一個男生不願意它拆掉——無論拆掉有怎樣的現實意義。我喜歡理想主義者,所以在所有人都沉默下來時,隔著桌子對他說:

“我支持你的。”

他笑了,獨自鼓掌向我致意。我把大圍巾裹緊一點,對他說:

“但還是會被拆的——我們是少數。” 海灣那邊已經很久沒有焰火升起了,大概已經表演完畢。島南面的大燈塔,在很深很遠的靜夜裡,看起來像另一顆星星。

我問老板要一盤蚊香,他給了我兩盤,並說一盤肯定是不夠的。我接過蚊香時順手拎了兩個空酒瓶做香座,回到後院我的小房子裡,把它們全點上。燈光照不到的房頂顯得很空曠,在睡著之前,我一直望著房子上部那些交錯的梁和梁上隱隱約約結著的蛛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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