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居筆記6

作者: liwa163

導讀那裡的街市是夜晚島上除了加油站外唯一一處燈火通明的地方,離客棧有幾百米。順著海灣走過去,潮正漸漸地退了,露出白色的沙灘和擱淺在灘上的小船;有小孩叫鬧著跑,嘴裡含著飯,左手拿著大海碗,右手抓著筷子,後面跟著伸出舌頭的狗;大人在門口;屋內開始播央視的新聞。 集市上聚了好幾家飯店。對海的其中一家,店面很小,裝著兩條肥膩的日光燈,和一台同樣 ...

那裡的街市是夜晚島上除了加油站外唯一一處燈火通明的地方,離客棧有幾百米。順著海灣走過去,潮正漸漸地退了,露出白色的沙灘和擱淺在灘上的小船;有小孩叫鬧著跑,嘴裡含著飯,左手拿著大海碗,右手抓著筷子,後面跟著伸出舌頭的狗;大人在門口;屋內開始播央視的新聞。

集市上聚了好幾家飯店。對海的其中一家,店面很小,裝著兩條肥膩的日光燈,和一台同樣肥膩的吊扇;靠裡的角落高高地堆放著水壺和腌壇;牆上有2005年的掛歷和明星貼畫,畫裡,還是正當妙齡的李嘉欣,有點可愛的嬰兒肥,對著鏡頭巧笑。平常,就算是到了晚飯時間,這家店裡客人還是不多,吊扇很響,像直升機似的轟鳴,於是日光燈就跟著吱吱地微閃。

我生性懶散,第一餐在那裡吃了,就省得找來找去,以後的幾頓,都是在那間有著轟鳴聲的寂靜小店裡解決。 那天晚上進去的時候,店裡僅有的三張圓桌,異乎尋常地坐滿了兩桌。我只好獨自坐了最靠裡的一桌。剛點了菜,就看見那個女孩進來了,很顯然也是獨自一人。她打量了一下店裡,就徑直走到我那一桌,在斜對面坐下來。

我含著筷子在玩手機,她似乎在沉思,懷著心事,直到店家把一盆芥菜車螺湯端到她面前,才不安地動了一下。

我在對面啃著筷子看她——我點了這個湯,不知道她是否點了,還只是店家給錯了人——過了一分鐘,她還是不動,只是不時瞄我一眼,於是我只好開口:

“對不起,你點了這湯麼?”

她如釋重負:

“不是我的。”

“OK,那就是我的。”

我把湯端到自己面前,猶豫了一下,走到消毒櫃前拿了兩個碗,回頭看她:

“你也喝吧,我一個人喝不了這許多。”

“我不喝。”

她給了我一個很真切的笑容。 她不是個很漂亮的女孩,但膚色很白,有著一頭染成褐色的豐厚的卷發,和一雙眼線斜斜上插入鬢角的眼睛。講一口很蹩腳的普通話,常常講著講著就要考慮一下,下面一個詞普通話應該如何說,或者間或蹦出一兩個粵語感嘆。

她告訴我這裡的漁民跟本不會做海鮮——白灼,就真的用白水過一下。也不跟料碟,更不配白葡萄酒。

“但是,他們真是漁民啊,也不是什麼酒樓的大廚。”

她偏著腦袋可愛地思考了一下,故意斂起容,說:

“我只想到喜來登酒店去,沒想來到這裡。”

…… 之後,也不知道怎樣開始的,很長很長的談話——幾乎都是她在說。因為普通話的關系,那場交談變得有點艱難:她總是說到一半,停下來,眨著眼睛看著我,囁嚅著。於是,我就得耐心地等著她組織起要表達的詞,並猶豫不決地說出來,談話才繼續下去。

在她又一次停下來的時候,我跟她說:

“你講白話吧,我能聽得懂。”

“我——可能——要躲在國語後面才可以說的。”於是,她仍舊是講普通話,只是不會表達的,就停下來問我:

“士多啤梨點講啊?”

“觀世音點講啊?”

“不知所為點講啊?”

“痛到入個心點講啊?”

……

“痛徹心肺。”我回答。這其實是我的旅途中一個平凡的邂逅。況且,她說,在告訴我她的事以後,我就可以把她說的都忘掉了,該她擔的,仍是她擔,誰也不能分擔半毫;該是她痛徹心肺的,仍是要痛,也不會因此就不痛;等時間流過或埋沒,也是她等。一個人要改變,或者不變,都是一樣的難。

…… 是我先離開小店的。付了帳,我站起來,她就抬臉看我,說:

“多謝你陪我說話。” 第二天早上在芝麻灘還見過她一次。

我到的時候,遠遠看見她在灘上撿海潮衝上岸的貝殼。穿著紅底大花的波斯褲子,頭上包著一條藍色的頭巾。我向她那邊走過去時,她直起腰,並也看見了我。陽光很明亮,她眯著眼睛。海風把她的衣服吹得緊貼在身體的一側,那些豐富的,褐色的卷發,水草一樣附在她的頰上,頸間和胸前。

她等著我走近,漸漸地展開眉,柔和地看了我一眼,隨後低下頭,和我擦身而過。我們誰也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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