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滄江梅裡峽谷

作者: feng_kitty

導讀半夜展轉反側,操起手邊的書一本本亂翻,國家地理封面上的緬茨母白白的直晃眼,(我一直認為那封面不是卡瓦博格, 哪個權威出來鑒定一哈), 我就又打開了它。 俺看書總是先翻目錄,就這麼瞄到了瀾滄江。上面寫著, 中國最美的十大峽谷,5,瀾滄江梅裡大峽谷。看完照片和解說,居然有撿皮夾子的狂喜,因為那條峽谷,我走過, 而且我走過的那一段, 比國家地理上 ...

半夜展轉反側,操起手邊的書一本本亂翻,國家地理封面上的緬茨母白白的直晃眼,(我一直認為那封面不是卡瓦博格, 哪個權威出來鑒定一哈), 我就又打開了它。 俺看書總是先翻目錄,就這麼瞄到了瀾滄江。上面寫著, 中國最美的十大峽谷,5,瀾滄江梅裡大峽谷。看完照片和解說,居然有撿皮夾子的狂喜,因為那條峽谷,我走過, 而且我走過的那一段, 比國家地理上的還要美。

走路: 這一天就是走路,25公裡的山路。馬扎西清晨問我怎麼出去,我正忙著收拾我的背包,盤算著要帶幾瓶水,頭也沒有回“走尼農”。 這麼一句話,決定了這天25公裡的山路行程。後來我想,他那天一定為這條路線詛咒了我很多遍, Again & again 地詛咒我。

來之前盤算,尼農線,30公分寬的山路,我兩只腳並排踩,還有10公分的安全邊際呢。我的三大條件---昨天不下雨、 今天不下雨和請一個向導, 都一一滿足, 干嘛不走呢。於是我就開始低頭認認真真走路, 我真的是很認真,80%的時間都沒有開小差,也沒有左顧右盼,我這天低頭走路的勁兒足夠把嵌泥地裡的分幣都挖出來了。 馬扎西執拗地在前面開路,我就看著他的腳後跟一步一步的緊追慢趕。向導迪布自由散漫地走在最後面。這不是我的速度,所幸鞋子還算爭氣,陪著我踏過尖銳的石頭陂,涉過水溝浸漫的山脊,蹭過松散沙石的滑坡區,翻越尼農的圍牆,鑽出沒過頭的玉米地,趟過可以刺透牛仔褲的荊棘叢。可這依舊不是我的速度,我看著磕得的青一塊紫一塊的自己,憤恨的發誓再也不來了再也不來了再也不來了, 計劃再完美也不來了。

我這樣一個悲觀的阿Q, 真是安排好了一切出門的,悲觀包括備好了遺囑, 然後我就坦蕩地阿Q。 前面說我80%沒開小差,那20%我還是胡思亂想了,但凡有個間隙可以停下腳步我就會向懸崖裡張望。我的小算盤會在腦子裡高速計算,這地方植被多---踏空了我就先出左手抓這樣再出右手抓那樣,說不定能活一命。 那地方鳥不拉屎還直上直下,踏空了我就不折騰了,趕緊摔死得了,省得掉瀾滄江裡還得倒騰二回。 小山羊可真厲害, 這麼陡的坡上竄下跳的。 不知道肉腥不腥。 小豬長的挺好玩的,要是沒有人家我就順一只, 山上成串枸杞一樣的小紅果挺漂亮,不知道能不能吃…

潰敗的國軍: 迪布真的是帶我們抄了一條近路,近得我看地圖的時候直接找不到北,搞不清到底到了第幾座橋。 可是能量守恆,近有近的代價—這是一條沒有記載的路,到翻圍牆的時候我有點傻眼了。 迪布徑直爬上圍牆,從牆頭越過水溝,然後四腳朝天的落在那條30公分寬的小路上,路的那一邊,是直下的懸崖深谷。 沒有別的路了麼???? 迪布爬起來指著前頭—“近”。 馬扎西開始卸他的武裝,先翻下牆再跨過水溝,這法子比向導的著陸平穩多了。我又拉在最後頭了, 看了又看,決定需要先丟盔卸甲。所有可以卸下去的東西統統不帶身上。等我坐在牆頭上,我五歲跟野孩子翻牆上房的感覺就又回來了, “都讓開都讓開 ”, 記不清是馬扎西要接應我還是迪布打算攙扶我,反正他們都擋了我的視線和去路,統統讓開,我在這牆頭一起身空中還轉了90度,越過了水溝,精確地站在了小路當中。 心裡那個得意啊,臭屁啊, 就恨找個慢鏡頭回放,然後等裁判評論--落地相當穩,10分。 前面是什麼路啊! 荊棘叢中露出細細一條白線的地皮,顯示有啥活物曾經走過這裡。我只能拼命護住頭臉,任由尖尖小刺穿過我的T恤,刺透我的牛仔褲。 這情景,用抱頭鼠竄來形容,真是一點也不過分。衝進埋了頭的玉米地的時候,我絕望的想,我可真是潰敗的國軍,路在哪兒?北在哪兒?共軍在哪兒? 追上來了麼?

向後望: 我一直都沒有意識到過這個問題, 直到馬扎西說,你好像習慣性向後望,聽不見聲音你就會回頭。 我想了想,我還真是這樣,旅行這樣,工作這樣,連樹型測驗也顯示這樣, 粗壯的樹干全在未來, 果實和枝葉通通都在身後。後面到底是什麼一直困擾我?

扎龍前往西當的路上, 我雇了一匹騾子。最後一次回頭望的時候我在騾子上對我的馬夫說,等一下,後面的人不見了。後面的人真的是不見了,馬扎西居然丟下我,一聲不吭地跟著迪布上了另外一條路! 現在,這段荒蕪人煙的峽谷裡,在這條窄得一步踏空就會粉身碎骨的小路上,就只剩下了我和我新相識的馬夫。 等我出去了,我要掐死馬扎西,掐死一百遍。這一路我就不說話,只衝我的馬夫傻笑,他一有動靜我就抓巧克力和牛肉干給他吃。我這跟小人神經繃到和馬扎西會合的時候收工。然後又開始為我的卑劣行徑內疚。 我的馬夫,他是那樣善良的人。牛肉干他會吃掉,巧克力他會仔細的裝起來,是帶回去給孩子們麼?

坐在高檐上 薛MM偷拍了我一張片片,說拍的可美了就主動發過來。 歡天喜地的打開-- 我就那樣黑秋秋的,坐在徒步者之家的高檐上,冷冷的瞥著下方。 一直以為自己和藹可親呢,原來自然的我是這副德性的。把臉放大放大,禁不住為自己的神情打了個寒顫。無論精裝的小人讓我如何游刃,心裡的那個平裝小人其實想告訴我, 躲得遠遠的、躲得遠遠的…

那天坐在徒步之家的後堂裡, 呼啦來了幾個阿姨,興奮地說著上海話,我捧了一杯溫吞水,縮成一團,死命往馬扎西身邊靠,仿佛這樣就可以離人遠一些。我不吭聲,我不說我從哪裡來,我不說話,誰都別看到我。馬扎西你干嘛坐我右邊,讓我坐右邊我就可以藏起來了。

我始終找不到歸屬,搞不清自己屬於哪裡,看見老馮的時候他問我從哪裡來,是不是廣東人, 我海呀海呀的回他,竟然真讓他以為碰到了同鄉,基裡哇啦的開講直到發現我倆眼茫然的盯著他---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我說上海話的時候人們都以為我土生土長,直到發現我對所謂的fashion 和brand一無所知。 我說普通話的時候大家以為我是個北方女孩。我是屬於哪裡的呢? 這個問題和那個“我是誰”一樣沒有答案,對於我來說不會有答案。人需要在矛盾裡前進,這一如我搞不清對自己的定位,既然想不清我是誰,不想也罷。 只活今天才是最快活的方式,沒有了回憶也就沒有了所謂的傷疤。沒有了期許也就沒有了欲望的破滅,而快樂是即時的、實實在在的。

到達麗江的時候我已經干癟的不成樣子了,褲腰大了整整兩圈,兩條外褲套一起穿居然還松松垮垮的。所有的行頭都穿上一過磅,毛重居然比來之前的淨重還要少。以後誰要再說減肥, 我就把他忽悠到這條線路上來。可是身體上極度疲憊的時候,精神反而放松下來。第二天我蓬頭垢面的去吃早餐,碰上服務生讓他給我掐個影兒。看了又看,這個才是我想要的我。有天去新西蘭做了農民,我就該是這個神態。

發現自己: 發現自己被奴役了這麼久,居然還沒有把崇洋媚外變成習慣。 中國人的善良待客也許是根源,國力強盛與否也許只影響一個側面。不光是中國人表現出崇洋媚外,驕傲的法蘭西人面對說英語的香港的士司機,也感嘆地說,how they civilized . 這很搞笑,說英語就civilize了, 那法蘭西civilize 了麼? 原來他們也媚英。雨崩有個事事兒的civilize 過的女鬼子,氣勢奪人的逼問阿那主房間門為什麼鎖不上, 丟了東西怎麼辦?老實巴交的阿那主跟她解釋來解釋去,想盡了辦法想幫她。我冷冷看她:lady, you need to take responsibility for your own belongs. You need to learn to trust people here. 有資本擺排場顯巴是本事。沒有資本擺排場還要臭顯巴就要鄙視。鬼子和我們一樣,用不著我們卑我們的崇高的恭, 曲我們尊貴的膝。 發現自己真是個超級planner。遇到問題的時候, 我就拍出我自制的行程表。吃什麼?看表。明天住哪裡?看表。哪裡找司機去?看表。 班車幾點?看表。 和向導沒有辦法交流? 看表(打手機找遠程翻譯)。 朋友打電話來確認我的安危?請看表,我在這一刻表上標明的位置。是我天生這樣還是被訓練成了這樣?

發現自己毅力好的讓自己吃驚。 按計劃,只有兩天, 是能住上舒坦房子的。 所以,按計劃, 我只帶了兩顆安眠藥上路。 不幸的是,執行沒有那麼容易。第一晚我就吃了一顆半, 還沒有什麼效用。6天我睡了16個小時。居然也撐下來了。沒有披頭散發地在黑夜裡發愣,也沒有神志恍惚地掉下山崖。這很好,這給了我戒藥的信心。 我回來了就繼續虐待自己,終於在兩個月以後封存了我的安眠藥。 烏拉,沒有什麼戒不掉。

發現自己的適應能力真好。頭天上山,酥油茶爆難喝,走在25公裡的當間,在迪布樸素真實的家裡,我一口氣喝了五碗,好喝好喝。許多蒼蠅輪番品嘗過了也好喝。走出來的當晚,喝了一口水,瓶口有殘留的酥油茶味兒。 這什麼騷味道,扔掉扔掉!

發現自己像安錯了程序一樣, 反應總是奇奇怪怪的。馬扎西扔下我的時候,不安一掠而過。我的程序告訴我不要吭聲,不吭聲,馬夫什麼也看不到。我也許該大聲喊, 那樣馬扎西一定聽得到,興許就能折回來。有天我在馬路上飛出去,爬起來看到又深又長的,咕嘟咕嘟流血的傷口,我奇怪的程序讓我先抓了個路人問:看看我的臉怎麼樣?我老在想別的女人遇到我那樣的情況會是什麼反應呢? 如果同樣的答案,那我就是正常的。我的程序也沒有安錯。

發現自己仍然勇敢。 以前有個人評價我勇敢, 以前還有一個人評價我有自知之明。 這兩個評價都是可以理解成褒義也可以理解成貶義。 我在陡坡上,站立著騎馬, 站在自己的腳上;我在懸崖邊,把我的小命交給一頭騾子; 我選擇了一個陌生人, 一起走一條危險的路。我擁有自知之明的勇敢。

發現自己仍然會輕易相信。早上進進出出的時候看見一個俊美的少年牽著馬等候,我沒心沒肺地衝他微笑打招呼。 出發的時候才發現他是我的馬夫, 而且, 是我抽簽抽中了他。就那一刻,那一眼,那一句話,我就開始完全信任他。扎西尼瑪說前面可以走,我就走。扎西尼瑪說你不要怕,我就不怕。扎西尼瑪說扎西尼瑪說扎西尼瑪說, 他說什麼我都相信。不知道我寄出的照片他收到沒有?哪位英雄去雨崩見著了他,勞煩替我問他一下。替我告訴他,扎西尼瑪說什麼我都相信。

發現自己仍然和小女生一樣容易感動。在冰湖的路上手腳並用,渾身爛泥,上不來氣兒的時候,扎西尼瑪提供的十指相扣的依賴和幫助,渴得窒息的時候, 扎西尼瑪遞來的水,都讓我想深深擁抱他。迪布的歌聲那樣的動聽,天籟一般飄蕩在身後。我應該和著他的歌聲和那天地的靈氣,把這一腔牢騷拌在眼淚裡通通流掉,內存也許就可以清空再來。 有一天看馬扎西的文字,只那一句話,就搞得我悲天憫人了一晚上。 馬扎西,謝謝你一路陪伴的點點滴滴…… 我是幸福的,因為我還能被感動。

不是最終的最終: 我終於意識到---

我做不了水靈靈嬌滴滴的江南女子,我的肌理裡有黃土高原飛揚的塵土;我也做不了豪邁的巾幗英雄, 我的血液裡水鄉的溫婉在跳舞。馬扎西說寂寞能唱歌, 我的mind在靜寂黑夜裡,只會出來群魔亂舞, 我就這樣靜靜的聽,為那兩個常常爭執的小人兒做會議紀要。倆小人掐架的時候可以拿出來給她們,喏!拿去看!白紙黑字,別不服…



(馬扎西拍的, 我們走過的路)



(扎西尼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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