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江南,心底便有某種水一樣的情感流淌而過。
江南是楊柳依依、細雨霏霏;是小橋下的流水,流水旁的人家;江南是青樓佳人素手纖纖、輕攏慢捻,婉轉而出的一支小曲;亦是布衣才子葛巾飄飄、淺斟低唱,悠然而訴的一段惆悵。“江南”,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在歷經許多歲月之後,卻依然飽含著新鮮的汁液,輕輕脫口時,竟有一種齒頰留香的芬芳。
一個個歷史久遠的古鎮,宛如一本本在碧水邊掀開的古樸的書,書中的文字清淺而透明,記載著江南煙雨中無數的前塵舊事,每一個用心去品讀的人,都能從那些零落的片段中揀拾起自己曾經失落的夢。
時光在流逝,青石小巷中無數次響起寂寞的跫音,又無數次歸於沉寂。沉默的石板下,是時光的根系在縱橫交錯。而那些綿延千年而不絕的流水迤邐而過,為江南帶來了靈秀之氣,臨水人家、垂柳依岸、粉牆黛瓦、水閣亭榭、櫓聲欸乃的船只、浩淼的煙波……這所有的一切,宛如一幅漸次展開的水墨畫,遠遠近近都蒙著一層淡淡的霧,看的同時,會有歲月的鼻息撲面而來。而石基上那些厚厚的青苔則千年如一日的溫潤潔淨,在陳舊班駁的底色上不斷生出新鮮的綠意。
也許清澈的水流撫過之處,總能將身心的塵埃蕩滌殆盡。水,能夠包容一切、淨化一切。所以不論是那些曾經風華絕代、最終人老珠黃的絕代名伶;或是那些腰產萬貫、頤養天年的都市巨賈;甚至一些功成名就、悄然隱退的文臣武將,都將這臨水之岸作為他們人生的最後一個驛站。水以其廣闊純淨的胸懷接納了他們,而他們又為這水增添了更多的人文內涵,流水總是一如既往的纏綿跌宕,世事風雨都在她的懷裡化為無形。
惟有那一座座深宅大院裡,依然封存著有關於他們的傳奇。推開沉重的宅門,”吱呀”一聲恰似穿越時空的嘆息。門後是庭院深深,曲曲折折的清冷長廊,蜂飛碟舞的卵石小徑,景物一如往昔,只是佳人已渺、英雄不再。然而也正是因此,才能讓塵世間一顆喧囂的心靈收獲一種平靜,在這片落寞的繁華中,抖落一身塵埃,將許多往事置於流水深處,任其漂流無蹤。讀過一首意境很美的詩歌,詩中有這樣的句子:
我打江南走過
那等在季節裡的容顏如蓮花般的開落……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詩句觸痛了我內心隱秘而久遠的記憶,也許,若干年前,我就是這樣的一個天涯浪子,曾經路過江南,曾經戀過江南的某個女子,我曾對著樓前脈脈的流水,輕輕為她挽過那一捧如水的長發。然而我終究只是個過客,起初那一份漫不經心的錯過,竟成了生生世世的遺憾。幾經輪回以後,此生的我幻成了一個痴心的女子,總是無由地對江南生出莫名的眷戀,或許正是對過往的一種彌補吧。
我把一個在風中雨中縹緲著的,在純粹的現實中甚至已經無跡可尋的江南看作我精神的故鄉,用無數個夢境的碎片將其拼湊完整。她婉約的影像氤氳著一團朦朧的水汽,模糊而又深刻地鐫在我的心底,我知道我需要她所蘊涵著的那份潮濕和溫暖。有了她,我的心靈便會張開許多柔軟的觸角,把每一個平淡如水的日子過得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