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有些行走,只適合一個人。譬如:西塘。秋風·秋雨·西塘
2006年9月16日晨。經過一夜顛簸,我獨身跟隨一群陌生的朋友從北方的青島趕至江南的嘉興。此前,據說當地已連續落了一個星期的雨。而我就恰好趕上了這場雨的末尾。
杏花春雨江南。我竊以為這是古詩詞裡最嫵媚的江南,此前一直都向往著、期盼著,希望能夠親近那種境界裡的清秀和雅麗,卻一直未能如願。不想,今日卻遭遇了這秋風秋雨中的江南。有雨總聊勝於無,心是極迫切的,一下就投入到這多雨的江南的雨中。
因為有廊棚,且因細雨如絲,倒不需傘。從入住的石皮弄轉出,就是真正的西塘古鎮了。一個人在鎮子裡游逛,四圍是黛瓦粉壁,是小橋流水,是被秋雨浸濕的石板路散發著的青光,是往來不息的陌生的人——心中,突然有些旁觀的惶恐:仿佛自己是一個透明的過客,僅是來參觀的,卻又被規定了不得參與這裡的生活——因此,心底卻又多少有些感傷。
走累了。再跨過一座橋,就在對岸的煙雨長廊裡尋一處角落坐下,要一點青豆皮兒,一邊吃著一邊靜靜地看。此時,黛色的烏瓦濕得更加有光澤了,游人撐著各色的雨傘從橋上悠然而過,烏篷船蕩開水波從橋洞裡穿梭而出,被雨清洗過的垂柳的倒影彎曲成游離的水線,雨則密密的落入眼前的河裡——有一剎那,我感覺那雨仿佛是落在了自己心上的,脆脆的,隨即卻又融化,化作一絲清涼沁入心底。
軒窗·深巷·長廊
西塘石皮弄。一條很有名的巷子,據說因足下之石薄如皮而得名。這條小巷寬僅可容人,若有兩人相遇,須得同時側肩才能過去。在西塘的日子,我就住在這條巷子末尾的人家。每日來來往往、進進出出,都要經過這條巷子,都要踩著那薄如皮的石板小道,都要看那頭頂狹長的天。
巷尾的這戶人家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靜怡軒”。主人姓陳,人很和氣,貌相古峻,名字也很古雅,叫做“和生”。我曾私下裡猜度他名字的意思,估計應是“和氣生財”,卻恐怕也不止於生財,“和”也許還生福、生快樂或者生其他什麼有益的,大概是這個意思吧。 我的房間被安排在二樓的側廂——這是靜怡軒唯一剩下的一個房間了,其他的俱已被上海來人訂滿。這個就便宜了我,同行的其他人則沒有這麼幸運了。
這個房間不大,且是唯一一個沒有雕花大床的房間,但是小巧得雅致,更喜一開窗下面就是深深的石皮弄與被雨水浸濕的烏瓦,十分靜謐。打開窗,雨絲密密的打在眼前的屋檐上,聽得見那種柔柔細細的雨滴聲與偶傳的幾聲鳥鳴。穿過房間,有一扇軒窗正對著長長的看不到邊際的西皮弄,窗口擺了一盆蘭花,每次經過石皮弄抬頭總能瞧見它,與周圍的古色相映襯,倒是比在城市人家裡更添幾分雅致。
西塘的長廊與她的弄巷、軒窗、石橋一樣的讓人感動。在細雨中穿過拱橋,來到對面的廊棚下就不必要再打傘了——在西塘,各家的廊棚都是連在一起的,不存在“各掃門前雪”的情形。廊棚底下,做什麼的都有,有用小吃的、說笑的、品酒的、做菜的、畫畫的、攝影的------雨在廊棚外一刻不停歇的下著,水在廊棚下一刻不停歇的流著,船在廊棚旁一刻不停歇的蕩著,一切看著那麼近,感覺卻又放佛那麼遠——似乎,只有廊棚底下的時光,反倒是靜止了。
品茶·酌酒·時光
西塘的日子,閑散而清淡,一如飲茶。匆匆來去,得不到其中的好處,只有小住上三五日,細細慢品,方能得其真味。
雨天,窗前小駐,看窗外絲瓜青翠欲滴的藤蔓隨風搖動;廊棚底下尋個古色古香的凳子坐下,跟當地人品茶聊天;或是去河邊的隨緣小築飲酒,甚或隨意哪一家小吃店要上一碗小餛飩驅驅寒氣,都極不錯。晴天,煙雨長廊之下,光線從木柱的空隙傾注過來,人穿過光柱前行,迎著河面閃爍不定的光,聽船過櫓搖的破水聲,仿佛在時間裡旅行;忽然間從這種迷失中醒覺,卻又常不知自己身處何地,恍惚中竟全然忘了俗事塵擾。
忘了塵事,一心一意的去吃也是個好法子。在西塘的閑散裡打發日子,對於女性來說,不能錯過的就是要去搜羅小吃並大快朵頤了。西塘有名的小吃大抵有丁記麥芽塌餅、送子龍蹄、荷葉粉蒸肉、八珍糕、西塘粽子等;這裡的特色菜也很多,譬如有清蒸白絲魚、 霉干菜扣肉、毛豆菱角、醬爆螺螄等,絕對能滿足一般人的口腹之欲。
我沒有搜羅小吃的愛好,對特色菜也沒什麼講究,但對於在一座古樸雅致的廳房裡,執一壺有名的嘉善黃酒“雕王”與人對飲,卻是並不反對。白天在鎮裡游蕩了整天,傍晚時分回到住處,得主人之邀同飲祛濕去寒,也是樂事一件。數人分坐八仙桌旁,開一瓶珍藏的“雕王”,分給四人滿上,大家說些不著邊際的話,時間悄然而逝,且不必擔心工作應酬,愜意十分。
影裡·燈裡·水鄉
人說西塘是生活著的千年古鎮,並不虛言。其與別處的古鎮不同,在於這裡的居民多數還是當地人,雖經無數次世道的滄桑遷延,卻依然按原來的節奏生活,而極少改變。而一早一晚,則無疑最能見西塘原本的風味。
清晨起床,街上游客稀少,迎著晨曦在西塘的小巷裡走,常有令人欣喜的發現。此時的古鎮,水仿佛流的緩了,人仿佛走的慢了,船也仿佛行的悠悠。過了一座又一座橋,再也不想走時,就在橋畔要一碗晶瑩剔透的小餛飩吃。邊吃邊透過橋洞望向遠處的對岸,那就如同欣賞一幅生活著的清明上河圖:穿藍碎花衣的婦人出來了,立在岸邊的石階上洗著衣服;老年遲暮的人靜靜坐在一起,一會兒看看往來的行人,一會兒又看看太陽下打盹兒的貓或狗,相互間卻幾乎不說一句話;橋旁的集市,人來人往的交易,聲音卻很少——心,仿佛一下回到那極為久遠而悠閑的時代裡去。
西塘的夜色則是屬於火紅燈籠與鼎沸人聲的。一至暮色稍沉,無數沿河、沿弄的燈籠就掛了起來,游人三三兩兩都來到河邊,聚成堆。我於靜怡軒的老板那裡喝過珍藏的黃酒“雕王”,再微帶點醉意來看這西塘的夜色,無疑最美。夜色下的西塘到處都是光,橋下流水蕩漾著的艷麗的流光,檐角巷尾懸掛著的紅紅的光,上下輝映,將煙雨長廊以及對岸所挾的整條水巷照徹一如白晝。此時,人立在這古鎮數十座橋的某一處,醉眼迷蒙著,看燈的流光如天上繁星,而水的流光則如飄曳裙幅,又如何不能迷失於這西塘來去倏忽的風中。
河畔的煙雨長廊下都是夜游的人。大家三三兩兩圍在一起坐著,隨便吃吃喝喝;河中的游船往來穿梭,對著岸上指指點點;河對岸有唱戲的戲台,遠遠飄來“咿咿呀呀”的吳越土語,聽不明白唱得什麼;也有老漢帶了二胡,如有客人要求,便唱上一曲,換些錢來。就在那一刻,恍惚間自己似乎到了另一個時代,見到了另一群人,過上了另一種生活。風一吹,又微微有些清醒,似乎又在心底突然生發出一種深沉的明悟,仿佛周遭嘈雜的世界頓消蹤跡,整個夜下的西塘只剩孤獨行走著的自己。
收回視線。隔河望去,對岸是臨水的“隨緣小築”,懸掛著黑底牌匾似乎正閃著光,窗子裡則人影不停的閃動著。忽的腦中又一熱,朦朧中記起一句熟悉的詩來: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