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晚上在仿古街,吃晚飯後出來,蘭兄突然相問:“除了杭州以外,你有沒有心目中特別想去但卻沒有去的地方?”我驚訝於這個問題,通常人誰會想得問起,而我恰是心中永遠懷著一個夢中的城的人。當我很小在家裡的時候,遇到了北方人的不如意,就說要去廣東,這倒沒什麼,只是因為其南而已;第一次在杭州的時候,據說離開時曾經站在樓廊上很深情地對這座城市留言,留得什麼已不可考了,但可推知我那時一定是萬分留戀伊的;在青島,喜歡海浪的自由,喜歡文蛤的鮮美,心中亦是常常懷念;後來又開始念著杭州,為白娘娘的傳說,一直到我那次回南京的時候;從南京走,不知為何迎風殞淚,難道是預知了自己將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思念而不得見?接下來的許多年在懷著對南京的思念和向往中度過;高考之後,終於回到南京了,多少次盡情地享受著我夢中的城,夢中的味道,夢中的景致,夢中的道路,夢中的方言和人們;再以後,夢見過闊路高橋的福州,天頂上閃閃的星星,那是伊人比水晶更美麗的眼睛;夢見過閩西巍峨的群山和滿山自由驕傲,紅艷艷的杜鵑花;也曾夢見過萬頃碧波之中時隱時現的蓬萊瀛洲,不敢再奢望能夠騎鶴飛去,能夠保存它在夢境裡,也就已經知足……可嘆多少美麗的夢,如今卻都將要無存了。如今,我心裡還懷著哪一座城?我應該是心裡常懷著一座城的,如今它又在哪裡?急急尋找之中,卻發現身旁浮掠過七彩霓光之後,定睛一看手中,卻是什麼也沒有剩下。
我不知道蘭兄何以問我這個問題,也許曾經我會因為他們只是夢而已羞於說給人聽,如今卻是對於這個問題已不知如何回答。淺笑中答道:“順昌啊!”蘭兄聽得一驚又喜,差點要規劃起行程來了。其實,不必吃驚,每一個地方都自有其可愛之處,並不取決於人們投票的多少。就像曾經,楊柳村的鶯姑娘對柳浪說的:“你家如何算不得景呢?”就像世界萬種鮮花,哪種不可愛?我還是說,你選擇了哪一朵,並不一定因為它最美,而是因為只有它能夠撩起你的心緒。
我覺得蘭兄與我從性格應當是不相關的兩種人,既不替代也不互補的那種(好經濟學的描述),奇怪的是談話總是很投機,大有相見恨晚之感。不管我引起多麼另類的話題,他從來沒有過興趣索然,總是好像也感興趣一般。我想大多數人都會為我那些話不屑一顧的。得友如此,夫復何求!……
廢話不說了,接著記第二天的事情。第二天我們先去的靈隱。去的時候坐不到車,最後打的去格,坐得我好暈。不過卻真是值得的,開心是最重要。我從來不知道靈隱寺的小飛來峰竟然有那麼多可看,真是出乎意料之外了。飛來峰比我想像的要大些,那些一線天咯、佛像什麼的其他游人的看處我倒沒有興趣,一路爬上山去,走了別人不走的路,卻有了意想不到的收獲。在山頂上我看見一棵極其粗大的藤,蔓延在其上,幾個分叉攀上了幾角不同的大樹,實在嘆為奇觀。從旁邊的路上下去,見到更多的老藤和老樹,其中一棵藤還在石階上方彎了一個很大的U型,一直垂到近地,倒像是一個秋千。不知道這些老樹老藤有沒有成精成怪?如果有我倒願意與他們把酒臨風一回。一路行去,處處皆是景,對我來說都是一般的新奇。在萬綠叢中,我還窺見遠遠的一捧南天竹鮮紅的果子,真像是發現了寶藏一般興奮。蘭兄看到我這樣自得其樂,就說你把這裡當植物園麼?你這麼喜歡,下回帶你到我們那裡去才好看哩。記得曾經有人問過我喜歡看山還是看水,我當時答不出,現在也一樣答不出。我樂山,也樂水!不過細細想來,我並不愛西北荒漠裡干燥的魔鬼似的山,也不愛華北平原上徜徉的懶洋洋的水。我愛的山是生機勃勃的山,我愛的水是歡騰跳躍的水,南地有生命氣息的山和水,是我所最愛的不變的組合。
山下有著小股的流水,注進一個潭中,可惜那潭好像是死的,積了好多落葉在上面。這邊游人稍多起來,但還可以看見到處個性的山石、蔓延的樹根。要特別提一句,這時的山還是很綠的,相當於南京秋八月的程度。人覺得差不太多冷,對樹卻已經大不同了。山旁是靈隱了,好高大的黃牆,沒見過這麼高的寺廟。我們沒有進去,只在外面看了看,也看到傳說中的“雲林禪寺”匾了。我就對蘭兄講這裡的傳說,飛來峰、濟癲和尚、“雲林禪寺”,從前看的那本書還真是有用哩。路上聽到很多導游也在講,他說沒有我講得好,不去考導游證真是虧了雲雲。
就是因為發現我喜歡樹精藤怪,蘭兄說一定要帶我到植物園去。其實植物園裡的東西都是種上的,沒有這般自由野趣。不過,植物園裡大片的竹林是很美的。高大的竹林幾乎遮天蔽日,小徑前頭的天空只透出半個太陽,投下清晰的光柱,恍惚間似乎置身自然的竹海,不復在此城市園中。短些的竹類種在另一塊,看到一叢金黃竹竿的,葉子卻活生生的深綠,慨嘆之余猜測這也許就是傳說中的金竹,越劇裡面有“金竹千年不變節,蠟炬成灰一條心”,彝劇裡面有“高山坡上載苦蕎,苦蕎哪有金竹高,金竹自有彩雲繞,莫向苦蕎來彎腰。”不知這種小小的竹子,在歌詩中為什麼總是和愛情有關呢?
這時候在江南,是幾種茶花的花期。植物園裡有很多高大的山茶,著粉紅的五瓣花,嬌美可人。南京也有這樣五瓣的山茶,春天開的,卻總是花瓣舒展不開,看起來老難受的,我還以為這種單瓣的都是如此呢,今天才知全然不是這樣。看來,南京也嫌北了些,我還要繼續我的南遷之路。
出來植物園,碰到一個熱情的大媽很詳細地指路到龍井(蘭兄大概是路痴,什麼路也不識,到處問要不就是翻地圖,這兩年沒在杭州走丟掉真是幸運。)。在車站又碰到一個,操著親切的浙北普通話,我就笑著與她交談。她很詳細地指路並介紹,我疑心她就是龍井的,想要我們去那裡好多多買茶葉。她問我哪裡人,我講南京啊,她說南京去過去過的,中山陵好,老干淨的。呵,用這個詞來形容我還覺得不適應,不會她覺得南京到處都髒所以留下印像中山陵很干淨吧(不過後來我也覺得南京大街確實沒有杭州干淨,慚愧T_T)。我們也談南京鴨子,我向她介紹桂花鴨。
車來了,上了車沒多遠還坐到一個座位。車子向山區開去,終於走進群山之中。浙江的山,確是與江蘇大不同,不但更加高大,植被也更加原始,而土層也薄許多。到了站,下了來,就有一個女的邀我們前去吃茶,我不願入人彀中,何況也不打算買茶,最終說清楚了不買茶葉的。那人有點失望,不過好在沒發脾氣(這修養比北方人好多了)。蘭兄問我為什麼不買呢,我講我不用吃這麼貴重的茶葉了,茶葉在我這裡好吃就行,決不管是什麼名種的,何況我一直不青睞這種純的綠茶。他問那你歡喜什麼呢,我講我歡喜南平個岩茶……唉,好像我在討好他似的,天地良心我說的可是真心話,誰讓他偏偏是南平人,我嘗岩茶的時候可沒有認識他。早就餓了,就在旁邊題作“龍井第一莊”的飯館吃飯,嘗到鮮美的茶樹菇炒竹蟶,山珍海味都有了。另外醬燒的綠菜,鹹鹹然有浙江風。不幸又被人說成饞嘴,並且被總結出只要菜裡有菇有貝就視為天下珍饈。不管,且先歆享美味。飯後送的水果中有一個橙,只有蘆柑大小,卻極甜無半點酸味。真是好,於是我吃了四分之三,又因此與蘭兄講講我的柑橘情結。(伊講南京的橘子也算好吃麼,打擊到我了)。屋後就是山體,樹上掛著好多串檀黑發紅的鯗,大概是鯽魚做的吧,這倒才真是感到此是浙江了。
沿著路走上一個坡,就看到龍井村的牌坊了。很有味道的山村,家家流水戶戶山茶,不要忘了再掛上一串鯗和風雞風鴨。村子很小,沒走多遠就到頭了,前面是兩邊青山,很多地方開辟種了許多圓圓的茶樹。游人不多,路上很清靜。腳底是干淨的碎石,漸漸地看到溪水了,這就是九溪十八澗了。想不到在這並不偏遠的地方還有如此干淨流暢的水,雖然是枯水期,水卻也不少,許多地方趟過去的話一定會濕腳的。我摸了一下,水很清涼,卻絕不刺骨,帶著溫潤和甘冽,又是極其純淨。就這樣走在路上,蜿蜿蜒蜒的溪水時而回繞,美不勝收。前面見到一個女孩子蹲在地上,初不知道怎麼了,我們過去一看,原來地上有一只褐色的松毛蟲,一動不動,兩只細小的鮮黃的蜂爬在一端。我一看,知道遇上殘忍的寄生蜂了,可憐這條毛蟲,唉。那蜂這一帶很多,不足一釐米長,極其細小就像果蠅,我從前並沒有見過寄生蜂,今天才見到了。
看著這樣的青山清泉,不免心情極舒,平日總是壓抑著折疊著的心情,今日覺得一氣貫通,就像身體做過舒展的運動一般。忍不住打開手機裡的采茶舞曲,歡快的越音回蕩在這本地的山水裡。想起越劇裡的“過了九溪十八澗”,是哪一出戲裡的?梁祝十八相送麼?終於知道這簡單的一句詞中描述的路程竟是如此美妙。
走到前面看到“九溪煙樹”,要收門票的,不過只兩塊錢,進去一看簡直太值了。一道瀑布掛在前面崖上,不寬,不直,也不形狀怪異,正是我喜歡的瀑布類型,我似乎也沒怎麼見過瀑布呢。前面是一個很大的潭,有些像義馬那個水庫,當然比那是要美得多了,水極其清澈,比紫霞湖還要好,清晰地映著山與天的倒影,如同一面凸起水汪汪的寶鏡。瀑布下有一座小橋,沒什麼精巧,卻與湖光山色顯得很一致,感覺好像在方雪雯和顏佳的mtv十八相送裡出現過的。沿著瀑布旁的石階爬上去,與瀑布近距離接觸了,又上到上面的山體,一直上到一個亭直到再無路走,本來還以為可以一直翻過去呢,現在還要下去繞著走。蘭兄還要爬,我是死活不肯了,累死脫了。於是在亭上坐了一會,別人看來好像情侶樣,呵。
下山去繼續前行,前面就沒什麼景致了,有些荒村野宅,這裡的樹也不怎麼綠。路上路過一間軒,是磚的,上面有楹聯,看來從前是個過路人歇腳的茶亭,可惜現在裡面空了。路上也有一些水塘,很多是很清澈的,一個婦人在裡面涮拖把。又看到上海總工會療養院、東航療養院的指示牌。走的我累得很,也覺得興味索然了,不知怎麼支持到出山,走到之江路上,還好坐上了一輛公交,覺得眼都花了,竟把九溪看作“尤溪”了。車子沿著錢江行,看到了那著名的錢塘江大橋,卻沒有見到六和塔。在虎跑下來,天已將黑了,我看了看覺得和清涼山差不多,也就不想進去了。蘭兄知道我聽越劇的,就想請我去看越劇。坐車回到市中心,杭州劇院那裡,看到27號有浙江名角的薈萃演出,可惜今晚沒有。是聖誕前夜了,街上人很多,很多是年輕的情侶。回到我住所附近去吃飯,到一家據稱以烹野魚著名的菜館,點了炸刀魚,燒青干,青魚干燒千張。菜都很美味,只是一個比一個鹹,後來端上的桐廬沃羹也不出所料的鹹,吃的我口舌都結了鹽霜,木掉了。於是不停地感慨“好鹹啊浙江菜”,並得到教訓以後不能找浙江人,雖然肯做,做菜總是這樣鹹也不好了。最後送了一盤甘蔗,我開心地笑:“終於有不鹹的東西了。”蘭兄又故意搶過盤子去。這裡有一個服務員,臉白白的鼓鼓的,看起來人很好的,在我這邊走來走去,我也總對她笑,後來結賬時候她過來說她也姓蘭的,重慶人,真是很有緣。我心裡笑,會不會因此為蘭兄拉上紅線了,那我此行可是功莫大焉。在杭的兩日多,一直很是開心,然而終是要走的。第二天早上蘭兄幫我買好了票來,還問我會不會有地方留了遺憾。哪裡會有呢,這樣盛情的款待,真真讓我受寵若驚(這個詞用過了,應該換一個,想不出了)。當我終於又背上行裝,結賬出門,攔下一輛出租車的時候,我想起了《幸福終點站》裡的情景,也似乎像那裡主人公一樣,說一句“Go home.”是的,家,無論好歹,總是不同的,也總是要回去的了。
p.s.其實回到南京就開始倒霉了,雖然戴望城又款待且陪了我一程,下了地鐵到安德門才發現江寧大霧,公交停掉了,打的都打不上,當時心裡真是怕了。幸甚後來遇到一個好司機,沒有拒載,又乘風破浪似的衝破大霧、搏鬥堵車,最後終於終於,回到學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