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城市,確實如人早指出的,越來越像雙胞胎了。從車站出,坐上車,一路行去,覺得和上海出站後的情景一般無二,一處天橋又酷似西安。傳說中的特色行道樹樟樹,也並不顯眼,現在的城市改造,許多行道樹都遭砍伐,與張抗抗那個時代又大不相同,所以很悲哀地,城市們就變得越來越一樣了。
杭州比我想像中的要大和氣派,並不像聽說的“小城市”,然而大的超市確實少,這點是不像上海。整體城市給人的感覺,似乎人們在消費上和生活追求上是更高一層的,更具有些金碧色的貴族氣息。
我下榻在一家叫做“速八”的酒店,怪異的名字,遠遠看得見豎起的黃底招牌上巨大的“8”字。初我以為是小酒店罷了,可是進去發現裡面還是裝潢得很好。一路上又累又困,現在終於可以好好睡一覺了,真開心。
晚上時而有人回來在外面吵,不過還可以忍受。不知道空調沒打開,睡得有點冷,後半夜又總是聆神,總是想是不是鬧鈴已經響了未聽見。最後鬧鐘真的響了,七點半,雖然還有些困,但我興奮地知道今天的行程是要開始了。
按照計劃,今天一天是要留給西湖的。早晨吃到了很稠的皮蛋粥,很有味道可惜吃不下了。坐車到湧金門,門是早已經沒有了,只有很寬的一條路。旁邊有一座石庫門的樓,就像上海的中共一大會址那樣的,覺得很有意思,於是留下第一張影。地上有一只小的黑貓走來走去,倒很惹人憐愛,也不知是不是野的。過地道來到西湖邊。看到水中金牛的雕塑,與我想像中口懸清流不同,只是一只臥在水中的水牛而已。
西湖岸邊與我想像得很不同了,感覺就像現在玄武湖西南側那一帶一樣的,雖然干淨規整,卻也少了很多自然的韻味,水面上也沒有氤氳的煙雲,給人感覺就像一個大的公園,適合老頭老太晨練什麼的,與游山玩水,差的遠了一些,與蘭兄的誇口,也並不符。我一問,才知道這家伙根本等於沒去過玄武湖,真不知在南京是怎麼過的,看見這裡自然就覺得很不同,而對於我,只覺得和玄武湖太像了。不過,想一想,西湖畢竟還是美的。玄武湖早已沒有這麼大的水面,水質也被蹂躪的慘不忍睹,四周圍時而冒出的違章建築又顯得很是壓迫。而在這裡,放眼望去,碧波連天,若是在桃紅柳綠的春日,一定是如畫的。蘭兄講他在這裡也是每次都感不同,總也走不夠,倒與我在後湖的感覺相同。
走不遠就是一個錢镠的廟,我沒有進去。前面有一個牌坊,對聯就寫的是他修水射潮的佳話。前面是“柳浪聞鶯”,可惜湖岸上經過整治,一點特色也沒有,傳說中那楊柳依依,村舍隱現,流鶯自在的“有聲有色”之景,其實可以算是名存而實亡了。岸旁水中有一座很小的幾乎不能說是橋的橋,那就是“長橋”了,又作雙投橋,一聽名字就知道又是典型的中國悲劇。橋是後來復修的了,水泥橋板上刻著蹁踺的蝴蝶。我走在上面心中卻覺得很麻木。曾經以為自己總會堅定地去愛,現在卻迷惑和懷疑了,我是自己心目中那個懷著堅貞的女子嗎?我還有資格想這些、講這些嗎?自己感到內心有著所厭惡的陰暗,不再復曾經的干淨明朗,矛盾之中只有無奈。
不過這些念頭總是一閃而過的,並沒有影響我正旺的游興。人生如朝露,行樂當及時,這可是我現在的信條。沿著湖邊繼續前行,經過許多的林木,有時竟都走到了旁邊的公路上去。看到一種不高的纖細小樹上結著紫色的小果子。走著走著,就走到了雷鋒塔下了。新修的金頂亮亮堂堂,可惜也不過是一座塔而已,並不覺得有太多可看。
繼續走就不知怎麼碰到了花港觀魚。這時開始碰到導游帶領的旅游團了。近得門去是一個小園,鋪著草坪,一些樹卻已很高大了。看到大松樹上一只松鼠竄過,想拍下來卻跟不上。水邊有一棵極大的樟樹,從沒見過這麼大的樟樹的。不過後來這樣的樟樹又見到過許多,杭城的老樹之多,是南京沒法比的了。這一塊地方修的頗像莫愁湖沿岸,呵呵。不小心走出去到大路上,看到“楊公祠”,不過我不曉得這裡的典故。在這一帶彎彎曲曲地走了不少,不過與蘭兄言笑,確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
走上長長的蘇堤,也數過了那六橋。“一株楊柳一株桃”不是想像中的一行排開,卻是柳樹在外,桃樹在內,而且其間也添了些梅樹,再內也添了小花壇——這又很像後湖連接五洲的堤了。柳樹將近半黃了,沒有南京黃得多,整體看來,各種林木還是有很多綠色的。途中坐在湖邊的椅上一會,風吹得有些涼,然而視野卻開闊,看到湖心島和北面的小孤山,腳下拍岸的湖水也實在是可愛。想來春日此地,必是更加好景無限,只可惜,我只是匆匆來客,並不能沉醉其中時時享受。蘇堤頭是岳墳。一座清光緒年間的牌坊後,隔著一條街就是岳王廟。我想了想,覺得沒什麼必要進去了,蘭兄還怕我遺憾,再三要我考慮,不過我覺得確實不一定要去,雖然景仰岳飛的民族氣節。於是我們繼續前行了。這一帶可是頗多勝跡了,先就看到了那著名的“風雨亭”,亭上的楹聯,有“丹心應結平權果,碧血常開勝利花”,怪了,我記得原來徐雙韻寫的挽聯是“革命花”的,一看落款是個陌生的名字,也不知是不是徐雙韻。蘭兄說好像聽說過此聯是被人改過的,問我覺得哪個好?我說“革命”好,他卻說“勝利”好。怎能是“勝利”好呢?秋大俠的抱負,其實至今也不能說是“勝利”了的,那個“常”字又從何說起?
前面竟然有一個“武松墓”。其實我實在疑惑武松這樣的一個殺人狂何以稱英雄,只不過是一個心理變態、又不幸生了一身武功的蠻夫罷了。用南京話說,就是“武瘋子”,那可是最危險的一種人,而且害了人還不必負法律責任,真是無天理。前面不遠卻是西泠橋了。這名字,聽起來就美麗。橋頭是小小墓。很小的一座亭,卻鐫有極多的楹聯。我不知道那些古代的男人們是為了什麼為這個奇女子吟詩作對,後面的可能是附庸風雅,最初之人出於何意很難考了,但我想不會是出於什麼好的動機。這樣一個美麗又不幸的女子,卻實在擁有豪士的果決。當那個無恥的書生騙走了她的錢和萬金難買的真心,她沒有從此消沉甚至尋死,卻選擇了用自己的美貌和才情,傲然凌駕於眾多的狂峰浪蝶之上。是的,她是一個地位低賤的女子,可是她的心,卻真比天高。這樣的傲氣,古往今來,又有幾人能夠?不知她內心,是否一直有著痛苦?是否仍舊有著孤寂和傷悲?然而不論怎樣,畢竟她以一己之軀,向這個不公的人間已經作了最大的抗爭。無論壓迫著一切的男權的黑暗多麼濃郁,無論被施加怎樣的凌辱和傷害,始終不變的是她嘴角一抹倔強的冷笑。
走過西泠橋,前面一尊白色塑像,那是秋瑾墓了。像上的她短衫長裙,披著佩巾,一如既往地美麗而高傲。像座前是孫文題的“巾幗英雄”,後有黑石刻的碑文。我看了,是她生前那兩個閨中密友所撰,而且末一句有葬於岳墳之側的句,可知是當年就一直留下來的。她前半生所遭受的痛苦,幾乎是當時每個中國女子共同的痛苦,可是卻只有她一人拼死地抗爭,希望別人不再受這樣的痛苦。如果人們都多一些勇敢,少一些懦弱,人類一定會向文明路上前進不少了。
秋瑾墓旁邊的路,是通向西泠印社了。西泠印社,讀史的時候似乎常聽說,可是卻一直也沒有過特別的注意,今天確是到了它的舊址了。路口有一座二層小樓,一個做成印章型的柱子寫著“印石博物館”。我們進了去,裡面陳列著各個時期的印章文物,廳中間又有一展櫃,展示著如今做印的幾大名石,我以為比古董有趣的多,就趴在玻璃上細細地看。才曉得每一種石都有這麼多種顏色花紋,真分不清什麼是什麼。樓裡還有一些書畫。上了二樓,有門通向外面的走廊,推門出去,看著下面的路和行人,自己又是處在這樣的樓閣上,倒有一種挺美妙的感覺。
下了樓沿路進去就是西泠印社的舊址了,倒像是一處園林,有山有池。山上上下下走一圈,腿倒是挺累的了。奇怪這裡的池水都其黑無比。有一個房子說是這裡的珍寶館,進去一看裡面的印石確實很不錯,比前面印石館裡的好得多了。發現我在雨花台買的那塊,類似於這裡標出的“封門凍”,是青田石的一種。
中午時分了。承蒙蘭兄,竟然請我到樓外樓吃飯,真是受寵若驚,我自己這種館子都不好意思進的(此番進去還是有點惴惴)。人很多。這餐飯吃到了宋嫂魚羹、東坡肉,還有一種叫做“東坡酥”的,印章似的小點心。吃的倒是很美,不過心裡挺不好意思的。席間有一個號碼打我手機,因為短信呼上顯示昨晚也打了,我就接了,結果就聽見那邊一個男的氣勢洶洶地講著某一種閩語,我就知道是有人故意找事來的,於是毫不客氣用我所知的滬語砸過去。於是他終於說官話了,然而最後說“我是嚇人的”。其實我大概已經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這決不是電話打錯的。不知是誰人這樣無聊?原來我的心意,在現在人的眼中不但分文不值,而且是可以當作笑話來取笑的。
飯後便去小孤山,現在是圈在中山公園裡的。透過大門就看見迎面壁上鬥大的“孤山”二字。我確實孤陋,今日之前一直以為孤山是像鳳凰山啦之類真的一座山呢,卻不料是這樣一個小小的火山島。有兩個石亭,已經生滿了青色,很有古老神秘的氣息,就像在鐘山上一些少人行的老石建築一樣。爬到山上,繞到山那面,林逋墓也看到了,放鶴亭也看到了。梅花只有十幾株,種在墓上,且都很纖細,年尚幼小,枝子上卻附了好多青苔。下了山沿路走,經過一片種花樹的草坪,很多是梅樹,中有一個清朝人的塑像,說是叫林什麼的,也曾在這裡呆過,侯官的,哈哈。沿小徑一行是腊梅,這裡確實不如南京冷,南京腊梅已開了一段時日了,這裡卻大都含苞,只有零星的一兩朵開放,葉子當然也都還沒有掉。這樣子就走上白沙堤了。蘭兄要帶我去看浙江博物館,於是去了。地方蠻小的,也沒有什麼,不過二樓上秋瑾和徐錫麟的書信倒是很值得細看的,而且我還見到了秋瑾寄回國的那封“秋萊子樣”的信封。結果一不小心就被蘭兄發現了,講我怎麼就這部分看得多。剛才在印石館裡看魚尾葵也被逮到了說我怎麼在印石館裡看植物,哇哇哇。
出來沿著白堤走回岸邊,結果又為兩座橋哪個是斷橋爭起來,倒是有趣的緊。路上游人頗多,還見到一個掃地車來來去去了好幾趟,終於把落葉都掃干淨了。走到岸邊,看到“斷橋殘雪”的亭,而這時正是黃昏了,落日的影子垂在湖面拖下長長的光影,襯著左邊的橋和右邊的山,恰是一幅絕好的圖畫。
接下來步行去到吳山廣場,看了那裡的仿古街,感覺比城隍廟和夫子廟都要好很多,還看到竟然有攤子掛著招牌“拉洋片”的。不過一路走都沒細看。去了胡慶余堂,很高的老房子,裡面藥草氣味煞是好聞,顧客也蠻多,看著高高的天井覺得似乎在電視劇中樣。看到很大的赤芝,簡直妖異。也跨過街去了胡雪岩故居,好高的粉牆,我想的卻只是如果一個女子被賣了進去,豈不至死才出得來?真是可怕。看到了破舊的鼓樓,比西安那個似乎還稍小,但一樣破,旁邊卻有一個很高的天主教堂,然而是關閉的。晚飯仍然頗豐盛,燴魚頭有很濃的醬味,後味還透出紅曲糟鹵的香,我喜歡。還有糟過的雞,簡直讓我想要喝黃酒了。飯後到廣場上還看到人們跳舞,蘭兄問我會否,我自是不會的,又想起那句歌“這首音樂若停,我仍然是孤單。”真是可為我詠。最後路過中央美院,又繞回湧金門來。走得實在是累,最後腳底覺得很疼了,回去一看,果然起了兩個大泡,裡面硬硬的都是液體,全身也都覺得有汗透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