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9日 馬爾康-五明佛學院 晴
車是早上7:20的,定了6:45的鬧鐘。經過昨天一早收拾東西的考驗,時間應該綽綽有余。
可是6:30不到竟然有人來砸門,迷迷糊糊醒來,聽見服務員說色達的要出發了。這麼早,搞什麼啊!不在這裡搭車,要坐交通車過去。我立即清醒過來,我ft,早知道,住這兒干嗎!於是以最快的速度洗漱並收拾好一切,衝下樓去。
天還馬黑著,看不出天氣如何,但無論如何也不用擔心色達是否風雪交加了。
車上人不多,喇嘛尼姑倒是占了大半。
旁邊兩個東北口音的中年尼姑在訴說旅館小姑娘的不是,一個說是什麼東西沒給她冰凍,另一個便冷冷地說藏族人不可信。我聽了差點兒笑出聲來,怎麼出了家還如此不平和,如此不能戒嗔。幸而起先抱怨著的一個轉而開始檢討自己的不是,否則我倒真要開始懷疑她們的修行究竟有什麼意義。
這個車站在城的另一頭,到色達的車還沒有來,一群人在路邊等著。有人不懷好意地說今天沒車了,看樣子應該是拉客的司機。
等了一會兒還不見班車的影子,我游蕩到旁邊的小店去吃早點,兩塊五一籠的包子,五毛一碗的稀飯,雖然口味不敢恭維,好歹是熱的。吃過飯,發現還有饅頭賣,五毛錢一個,打包兩個帶在路上。
又來了一班交通車,竟然看見一個姑且算熟悉的面孔,這人應該跟我搭的是同一班飛機。當時候機廳裡有上百號人,我仔細看了一圈,竟看不出一個驢子的跡像,偏巧這人踩著一雙沾了泥巴的登山鞋,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坐下來。我在心裡盤算著,他是去色達呢,還是去稻城。我跟自己賭他去色達,原因是一個滿嘴廣東口音的並不很年輕的孤身旅行者,應該不會在這樣的黃金季節也去稻城湊熱鬧。況且看上去他似乎也是個老驢了吧。哈,竟然真被我猜中了。於是我衝他點了點頭,不知道他是不是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等車的還有兩個年輕的尼姑,大約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面目清秀,薄薄的青衫,地上堆了不少行李。兩個人小聲地交談著,一個看上去羞怯些,金絲邊的眼鏡後面,目光有些閃爍,另一個氣定神閑的樣子,倒瀟灑得很。她們旁邊是三個藏族的婦人,年紀不好估計,但其中兩個說是老婆婆應該沒問題。她們從行李裡面掏了一大堆核桃恭恭敬敬地遞給這兩個出家的女子,一會兒又掏出幾個蘋果,看得出,她們對於出家人是尊敬有加。
終於車來了,一陣混亂之後,大家都找到了自己的位子,坐下來。我鄰座的是昨天同車而來的一個綿陽女孩,算得好看,她說是去色達探望做藥材生意的男朋友。
經過去往丹巴的分岔口時,司機開著車繞了江邊的白塔一圈,我詫異了一下,以為是要開上一條羊腸小道。是祈禱平安吧!
10:00多,車停在了壤塘的上寨鄉,不知道這算早飯還是午飯。我不想吃,便在街上四處游蕩。幾個人擠在一個小鋪子的窗口上打IP電話,掏出手機來,果然沒有信號。我也琢磨著是不是給家裡打一個呢?不知道五明佛學院那裡信號怎樣,還不知道會在那裡呆幾天。算了,到色達縣城再說吧,轉車的間隙打個電話報聲平安好了。
那兩個年輕尼姑因為早上沒找到賣饅頭的,又不能吃包子,於是每人只是喝了一碗清得像水一樣的稀飯。我趕緊把兩個饅頭給了她們,不好意思的是,剛剛在路上已經掰了一小塊塞在嘴裡。下車繼續游蕩,發現一個小店裡也有熱氣騰騰的饅頭,又買了四個,回來向她們通報。兩個女子商量一下,說可以給佛學院的師傅帶上,便下去買了一大袋。
其實這一路的風光很美,公路在山谷裡隨著河水蜿蜒。兩岸的山坡上已經開始了層林盡染的秋天,一叢叢灌木火紅的,金黃的,襯著河水與藍天,比之米亞羅也毫不遜色。美中不足的是河水混濁不清,綿陽女孩說她上次來時這條河還清澈見底。
一路上,每當有佛塔在車窗外閃過時,那三個藏族婦人都會念起經,或者應該說唱歌,真是好聽,三個清透的聲音如此和諧美妙,我忍不住嘗試著去錄下。
當車開出了似乎是無窮無盡的大山時,眼前猛然換成了一片草原風光,樹不見了,灌木叢消失了,變化之迅速,簡直像是在放映幻燈片,就那麼哢嚓一下,一切都變了樣子。
草場上牛羊不多。
很快,過了幾個小鎮,車停在了一個岔路口,司機說佛學院的下車了。我一時有點回不過神來,這是哪裡啊?廣東人似是要下車的樣子,我揪住他,你在這兒下?他說,這是喇榮溝了,上去就是佛學院。我還迷糊著,但我聽到了,是喇榮溝啊!我到了!下車!
路邊上有拖拉機和小面,不知這裡到佛學院還有多遠。剛才在路上我還在盤算,是不是能搭接那兩個年輕尼姑上山的車呢。
問了價錢,跟廣東人和那兩個我有點不屑的東北尼姑一起包了個小面,一人五塊錢。司機提醒我們收好相機。過關卡查證件、相機,原來也遠沒有傳說中嚴格,只是例行公事地扣了身份證,說相機不能帶上山而已。
經過一片台階狀的山坡,尼姑說原來這裡都是房子,那一年是很拆了不少啊。不知W當年住在哪裡?也不知他現在怎樣?聽說是回了都江堰的家,不過不知他還修行沒有。來之前其實很想找人問問有沒有他的消息,或許還可以見面聊上幾句。
尼姑的家到了,我們也下車步行上去,招待所在山頂的壇城邊。
互相認識一下,廣東人叫L,現在上海工作。
等了好一會兒管招待所的覺姆才回來。房間在三樓,站在黑洞洞的樓道裡,覺姆打開一間房門,我的天,裡面是什麼妖怪!覺姆伸手牽了它出來,啪噠啪噠像高跟鞋走在木地板上的聲音。我盯著這個巨大的毛茸茸的東西看了好一陣,究竟是牛還是羊呢?經過仔細的辨認,我結論是,這是一頭巨大的山羊精。一定已經成仙了,否則怎麼會爬上三樓。
羊出來了,我們住了進去。被子有一股濃重的酥油味道,雖然很愛酥油茶,但這會兒似乎還沒進入狀態,有點微微的不適應。不過我決定不用睡袋了,能髒到哪兒去!我也沒有多干淨。
剛才在樓下碰到的女孩又上來問我們去不去看天葬。真怪,這裡的天葬竟然是下午。我不打算去,L也沒興趣。說實話,我是想體會一下死亡的味道,可是跟這個看上去沒什麼感覺的mm,我提不起興致。
放下東西,拿了相機出門,來到壇城邊。有些在磕長頭的小扎巴和覺姆,聽說這是入門的必修課。沒想到有這麼多人在轉經,走在人群裡,仿佛又回到了清晨或傍晚時分的八角街,不過這裡的轉經隊伍似乎更虔誠些。
竟然看到在某個帖子中說到的廣東喇嘛!他坐在圍欄邊,不知是在念經還是休息,表情輕松,目光似乎穿越了眼前的人群。我指給L看他的廣東同鄉,建議他上去聊聊。L沒反應,想是不感興趣。
轉了三圈,胡亂拍了幾張照片,我們向西面的小山坡走去。山坡上滿是經幡,落在地上,五顏六色的一大片,有些雜亂,L說不好入畫。無妨,因為感覺心情開始變得平靜起來。
好像網上看到的絕大多數佛學院的照片都是取自這個角度,看得到全景,但陽光直直地投射在屋頂上,只照出一片慘白,毫無色彩和層次。L似乎覺得這裡角度不佳,我倒不大介意,只想爬過山頂看看遠處的天葬台,不知道是否還能看到久違了的禿鷲,又不由得想起直孔替寺的那個清晨。
藏傳佛教說,學會面對死,才能更好地生,或者得到解脫。我沒有奢望自己能了悟生死,參透世事,只想學會怎樣可以活得更快樂。
山頂上的經幡柱在刺眼的陽光下顯得異常絢麗,五彩地在猛烈的風中劈啪作響,幾只烏鴉頂著狂風妄圖落在頂上,一次次地接近,飛起,盤旋一圈回來,再繼續。我呆呆地看了良久,想起了海鷗喬納森。
翻過山頂就看到不遠處的天葬台了,周圍聚集了數輛小面或是越野車,我不打算過去,只想等著再看一群禿鷲集體升空的景像。
這一邊的山坡上風大得簡直站不住腳。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間,禿鷲飛起來了,不多,也就是十多只的樣子吧,開始在天空中盤旋。我仰起頭,巨大的羽翼在我頭頂上掠過,近得仿佛可以伸手摸到。說實話,這感覺很酷,很刺激。
太陽也似乎開始西斜了,我爬回那一面的山坡。不見了L的影子。不多久,他從坡頂走了回來,問我跑去了哪裡,有點慚愧,我這人常常就這麼自顧自地拋棄了同伴。
於是等太陽落山。
光線慢慢柔和起來,房子的紅開始變得更艷麗,但山的影子卻壓了過去,漸漸吞沒著光影中的佛學院。
其實我想坐下來,就這麼看著一切消失在夜色中,讓心裡的浮躁沉澱下來,或許尋找很久的答案自然就會浮現。
不過我們還是開始向回走。山谷裡一片金色,河水閃閃發亮,金黃的牧場上點綴著黑色的犛牛、白底藍花的或是黑色牛毛的帳篷。太陽落在了雲層間,開始放射萬丈光芒。回望佛學院,竟然一片殷紅,分不清是霞光還是寧瑪的紅輝。無可言喻的感覺,沒見過的人啊,永遠不會知道。我又嘗到了窒息的味道。
周圍開始迅速陷入夜色中,小屋也紛紛升起了炊煙。
回到招待所,L說看到旅店覺姆正在做飯,過去問了一聲,說可以給我們吃,不要錢。不用吃泡面了,真好。
回房間等了一陣,推門進來個年輕人,挺英俊的一張臉,出家人裝扮,用極其困難的漢語跟我們說他在這裡修行,但母親病了,要去馬爾康。明白了,要錢的。給還是不給呢?我是挺困惑的,看L似乎也是一樣。終於還是各掏了塊把錢給他,萬一真的幫到人家了呢。他看上去感激得很,高興地告訴我們晚上八點有講漢語的索達吉堪布在下面佛堂裡講經。也算是意外的回報。
覺姆們的晚飯很久才做好,只有一盤炒米粉和一鍋白米飯。我們端了米粉,L又盛了一碗米飯,回到房間,我貢獻出了帶的腊肉香腸以及泡菜,夠豐盛了。不過L說米飯是夾生的。狼吞虎咽吃下去,八點已過,趕緊帶上頭燈出門。
沒想到還有路燈,最神奇的是走過一間小屋門外,猛然亮起一只白炙燈,竟然是聲控的!我!@#$%^&*,高科技啊,看來不是謠言,這裡高人多多。
轉了一圈,沒找到講經的佛堂,倒是看到一群喇嘛正在辨經,場面之熱烈,氣氛之活躍,可以看出他們是真的全身心投入這份“學業”。一轉頭正看見L開始謝頂的腦袋,忍不住打趣他,是不是混個喇嘛當啊。。。
出來經人指點終於找到了傳說中的經堂,竟然分男女兩扇門,男左女右。進了門才發現,原來中間竟隔了一道布幔,堪布在中間的法座上一眼所見皆為男,一眼所見盡是女。真搞笑,色不是空嗎?男女有何差別!
我在一個很年輕的女子旁邊坐下,她穿著便服,卻手搖轉經筒,正在認真地看著書,或者說是課本。看到我,她把書放在了中間,我忙擺手,我不看,心裡想,隨便聽聽就行了,我哪兒看得懂啊。
這一課講的大約近似於物質的多樣性,聽說索達吉堪布是這裡講漢語的老師裡面水平最高,講得最好的。聽了一會兒,雲山霧罩的,又舍不得走,直等到結束,集體念了一大段不知什麼經,倒真是好聽。跟旁邊的女子聊了幾句,她說已經在這裡四年了,每年一部經論,大約要五年才能學完。聽說有資料可以自學,我留了地址給她,一時衝動吧,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毅力認真學這些念起來拗口,想起來費解的理論。
L找了個尼姑進來叫我,想是等得不耐煩了,他對這一切好像不怎麼感興趣。或許他更關注鏡頭裡的世界吧。
出來在下面泉水處洗了洗臉,省得一會兒再下來了。泉水清洌,也算不上刺骨。
回到招待所,房間的燈泡壞了,覺姆沒找到可換的,看來只好摸黑睡下了。給家裡打了個電話報平安,這裡信號好得很。
被子濃重的酥油味我開始慢慢聞不到了。
夜裡有老鼠在床頭上跑過,把我吵醒了,我開始擔心它是不是吃了我的干糧,很想用頭燈照一下,又懶得動,算了由它去吧,寺廟裡的老鼠多幸福啊,從沒經歷過人人喊打的日子吧。
不經意抬頭向窗外看了一眼,哦,那明亮的是不是月亮?戴上眼鏡再看,原來只是一顆星星,透過玻璃窗竟然也看到繁星滿天!燦爛到讓我又醉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