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無聲吳哥的最後一天,到了羅洛士遺址群。
公元9世紀,亞所瓦曼一世在這裡建都。從此,中南半島崛起了高棉王國這個霸主。
從802年到1201年,吳哥的建設持續了400年,期間王朝中心幾經轉移,從巴空寺,到巴戎寺,到巴方寺。一座美麗的城市漸漸出現了,千年以後,她成了寶貴的世界遺產。
13世紀以後,泰人興起。1431年,侵入吳哥。高棉人被迫放棄這座王城,遠赴金邊建立新的首都。
奇怪的是,泰人也無意占據這座輝煌的城,他們懷揣著價值連城的珠寶回家了。
吳哥,從此就像被下了魔咒的睡公主,掩埋在深深的熱帶叢林中,沉沉睡去。
直到幾百年之後,王子把她喚醒。
羅洛士遺址群,游人稀少。我在烈日下仰望,紅磚雕琢的洛雷寺,發出火焰一般的光芒。
一身暗黑的普力科寺,用沉默訴說滄桑。
巴空寺,吳哥的第一座石質建築,靜靜地躺在陽光下。高高的尖頂,指向碧藍的天空。
千年的光陰,遽然推到我面前。
我看不到故事。所有的故事太遙遠,掙脫了輪回的神與王在天堂悠閑,只留給我們一堆巨大的廢墟,糾結著磅礡與死寂,震撼與纏綿。
同伴又一次感嘆。我有點分不清哪座寺是哪座寺了,她說。
我也有點發暈。吳哥的艷麗只存在想像中,每天看到的只是屬於廢墟本色的暗黑,那是石與鐵的顏色。
猶如浴火的鳳凰,靈魂飛走了,身軀凝成雕塑。仍然很美,只是那寂靜的姿態,凝鑄了一種蒼涼。
我仍然希冀從相似的歲月風霜中,分辨出吳哥每座寺院獨有的表情。
小吳哥的表情,是驕傲。她在12世紀誕生,卻被今天的柬埔寨人放在國旗中央。來到吳哥,所有古跡都可能錯過,卻不會有人忘記小吳哥的美麗。
巴戎寺的表情,是溫暖。她就在吳哥城中心,四面八方堆疊著巨大的笑臉雕像。每個角落,每個方向,高高低低,層層疊疊,都是動人心魄的笑臉。有人說那是神的臉龐,也有人說那是加亞瓦曼七世國王的形像。高棉的微笑,一直感動著我的記憶。
女王宮的表情,是珍惜。美輪美奐的浮雕,在吳哥比比皆是。癩王壇,仿佛滿天神佛聚會,戰像壇,猶如馱起整個城郭。但所有這些,都比不上女王宮的風華絕代。精巧細致的赭紅色浮雕,密密地披覆在小巧的建築上,唯美得令人窒息。人們把她譽為吳哥古跡的明珠,珍而重之地,印在吳哥的門票上。
東梅奔的表情,是持重。透過嚴整的布局和一絲不苟的雕琢,我看到一位遠古的貴族,在歲月的壓榨中,努力地維持著翩翩風度。
塔遜的表情,是滄桑。所有的門牆廊柱都在,卻遮不住剝落的傷。塔遜和東梅奔很像,只是更多了一份粗獷,一份倔強。
茶膠寺的表情,是超然。爬上了艱險的階梯,也越不過巨大的石塊。她的格局,儼然就是為另一個世界建造的聖殿。
托瑪龍的表情,是恭謹。建築不大,周密的布局依然應有盡有,仿佛時光荏苒,帶不走那一份禮數周全。
豆蔻寺的表情,是含蓄。小巧玲瓏的身量,簡單樸實的外表,不事雕琢,卻依然不經意地,隱隱透出一股高貴。
走遍吳哥,最後,來到巴空寺,吳哥的第一個王城中心。這裡很安靜,跟班提色瑪一樣,一種讓我迷戀的安靜。
登上階梯,看到兩名西方女子,以手遮臉,安逸地躺在平台上。我和同伴會心一笑,在一旁靜靜地坐下來,揉著發酸的小腿。
三天,不停地行走。我想,我是不是開始混淆了吳哥的各種表情。
陽光很猛,許多影像在眼前交疊跳躍,我不斷想起那些不為人注意的風景和畫面。
想起一片廢墟的北倉,還有廢墟裡完美如新的柱子。
想起破敗的皇家浴池,蛇神的雕像有幾個頭都看不清,那泓美麗的湖水卻總在印像裡飄來飄去。
想起蟠蛇水池,當年的藥池聖地,今天孤零零地佇立在水上。旁邊卻有熱鬧的人聲,當地人在這裡歇息,時不時還有人走下階梯,掬一把池水,淋了頭發,又淋了臉龐。
想起東梅奔,一邊的門框,倚了一位年輕的游客,他把背包放在一旁,獨自進入夢鄉。另一邊的門框,坐著一位纖瘦的老人,他的面前擺著很多小佛像。老人拉起琴,琴聲吸引了很多游人的照相機,但是他的佛像還是無人問津。隨著一聲嘟噥,老人的琴聲戛然而斷。他把頭轉向一邊,目光有些遙遠,有些渾濁。
想起小吳哥,還是一位纖瘦的老人,不經意地闖進了我的鏡頭。微笑在他臉上浮起,他雙手合十,還向我點頭示意。隨著同伴詫異的一句“你干什麼”,我發現我也在雙手合十。這個時候,兩團耀眼的光亮在廊柱間閃過,那是身穿黃色袍子的僧侶。
沒有誇大,吳哥最艷麗的顏色,屬於僧人極明亮的鮮黃僧袍。僧人們地位崇高,在吳哥藍色的天空下,暗黑的庭院裡,他們衣袂飄飄,光華閃耀。
這樣的光華,穿梭在吳哥的光影廊柱間,一閃回,已千年。

(巴戎寺,到處是巨大的笑臉。)

(女王宮局部的雕刻,精細入微。)

(小吳哥的天女雕塑,姿態婀娜動人。)

(洛雷寺,吳哥最早的紅磚建築之一。)

(塔遜寺的浮雕已然缺損,觸摸起來仍有厚重的歷史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