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第二日--- 小城小事

(白色的烏黛,金色的城堡)
* 烏黛的色彩
雖然烏黛浦是印度的度假勝地,無論印度人還是外國人都喜歡往那裡跑。就如同北京人願意去懷柔放飛心情,中國人喜歡去杭州體會慵懶一樣。但不同於這兩個地方的人山人海,在烏黛浦,我的視線裡並沒有太多的游人。雖然我住的旅店也聲稱沒有房間了,但在客滿的旅店內,我依然沒有見過我的左鄰右舍進進出出,就連在樓頂餐廳吃早餐的時候,也只有我和老林,安靜的看著湛藍的孔雀湖。烏黛浦就是如此靜謐,以至於你會誤會這個美麗的小城就是你一個人的城市,完完全全的只屬於你一個人。
讓我迷惑的還有烏黛浦的色彩。拉賈斯坦邦的幾座著名城市都有其標志性的顏色,齋普爾的粉紅,久德浦的天藍,加沙梅爾的金黃,還有就是烏黛浦的純白。然而,我卻喜歡將Udaipur的中文譯名寫為“烏黛”。“烏”,灰黑也;“黛”,青黑也。兩個最“黑”的中國字摞在一起命名了一座印度純白的城市,都是色彩的極致,無疑,這座城市再如何色彩斑斕也不為過了。從清晨到黃昏,從當頭烈日到月光四射,烏黛就如同一個巨大的調色盤,變換著城市的色彩,也變換著你的心情。
每一座城市的清晨都不一樣。北京的清晨是繁忙的,德裡的清晨是喧囂的,齋浦爾的清晨是撲朔的,浦什卡的清晨是聖潔的。而讓我如何形容烏黛的清晨呢?當嫵媚的霞光很溫柔的將我從睡夢中喚醒,我想這樣的叫早方式應該是我所遇到最浪漫最自然的了。倚在窗前的臥榻上,半睜著睡眼,那一湖的湛藍和湖上的白色宮殿將我的眼睛慢慢的撬開,窗前掠過的振翅而飛的鳥兒,在眼睛裡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卻讓我的心如那撲棱棱的翅膀,想要飛到城市的上空,將它全部攬在自己的心中,讓自己融化在這清澈與溫柔的晨光中。
每一座城市的黃昏也不一樣。北京的黃昏是沉重的,德裡的黃昏是渾沌的,齋浦爾的黃昏是迷離的,浦什卡的黃昏是壓抑的。而烏黛的黃昏呢?當倦鳥的翅膀牽扯著夕陽的金色余輝歸巢的時候,當湖面上的游船裝著被夕陽染紅的雲彩歸港的時候,我們坐在旅店的樓頂餐廳,收獲著烏黛的色彩,讓玫瑰色的霞光染紅自己的雙頰,然後用金色的余輝明亮自己的雙眼,隨著變得深藍的湖水沉靜自己的心情,最後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境如黛綠的遠山那樣高遠。
沒有哪座城市能如烏黛一樣,純白的如此艷麗,也沒有哪座城市能如烏黛一樣,艷麗的如此純白。我將自己完全迷失在這純白的色彩漩渦裡。
* 生活就是藝術
在烏黛,我突然琢磨明白了一件事。從小我就為自己沒有繪畫的才能而感到懊喪。看到別人信手拈來,寥寥幾筆就可以勾勒出傳神的線條,著實讓我羨慕。曾經試圖認真學習,無奈毫無繪畫的天賦,只有作罷。就如我的繪畫水平,直到現在,仍然停留在畫“一個丁老頭,借我倆兒彈球”這個檔次上。所以,我一直認為,要成為一名藝術家,不僅要勤奮,更重要的是有天賦。可是,偏偏在烏黛,滿大街都能碰見藝術家,繪畫藝術家,雕刻藝術家,舞蹈藝術家等等。這也難怪,烏黛本身就是一幅精美的畫作,生活在這樣的城市裡,不是個藝術家,多少也能當個畫匠,雕刻師,舞者。我終於為自己多年來的遺憾找到了台階,而且是如此舒坦的台階:之所以缺乏對色彩的感覺,對線條的掌控,缺乏一個畫家該有的氣質,完全就是因為我沒生長在這裡。
坐在我們旁邊喝茶的小伙子就是烏黛的一個畫家。
當時的樓頂餐廳只有一個清瘦的印度人,老林和我三個人。雖然我和老林每人手裡捧本書,眼睛卻一直沒有離開孔雀湖。這早餐後短暫的發呆對於生活在一個壓力越來越大的城市的人是如此奢侈。
“是不是很美?”那個印度人打破了早晨的寧靜。我環顧四周,確定周圍的確沒有人,他的確是在和我們說話,我不得不禮貌的回應他。“的確,美如天堂!”話一旦被接上,就難免要將話題繼續下去。
“你們住在這裡?”印度人問。
“是。一個很不錯的旅店,你覺得呢?”我以為他也是這裡的住客。
“你們喜歡這裡?”
“當然!友好的伙計,精心的裝飾,還有漂亮的壁畫!”我由衷贊嘆。
“你喜歡這裡的裝飾?真的喜歡?”印度人的眼裡放出光芒。
“當然,非常漂亮!”我再次用誇張的口氣表達了我對這些色彩艷麗的花邊兒的喜歡。這是事實。自從住過了齋浦爾的皇宮,浦什卡的花園,還有此間浪漫小屋,我和老林就喜歡上了這些看起來頗為媚俗的壁畫裝飾。我們甚至還討論過是否將來裝修新居的時候也整它一牆的這樣的花邊。
“這間旅店是我設計的!”印度人很自豪的說。
“天哪!這是真的嗎?這些畫都是你畫的嗎?”我驚訝。
“是的。旅店的設計,壁畫,裝飾都是我一個人做的!”
“你畫了多長時間呢?”我問。
“大概兩個多月吧!”畫家回答的輕松,但我知道繪畫這一整間旅店並不是一項容易的工作。
“那你是個畫家了?”我無限敬佩。
“算是吧。”似乎為了證明他的確是個畫家,印度人要了張我們的明信片,然後在空白的地方畫了一只大像。“我叫拉吉夫。大像代表好運,畫一只大像,祝你們好運!”畫家邊畫邊說,並在畫的旁邊簽下自己的名字。
“謝謝,我們會很好的保存,這可是好運啊!”我由衷感謝。
“你們想不想看看我的畫?就在樓下。”拉吉夫殷切的詢問。
“好啊!可不可以過一會兒,我們還未喝完茶呢!”
“沒關系,你們可以隨時在樓下的書店找到我。我很希望你們能看一看我的畫。如果你們喜歡,我可以給你們一個合理的價格。”拉吉夫禮貌的離開。
烏黛林立的店鋪裡有很多是畫店,掛滿了那種用細細的筆調和濃重的色彩畫在絲綢上的細密畫。我和老林一般不敢在店鋪門口過久的停留,否則就會被熱情的老板請到店內,給你鋪天蓋地的展示他們的精品。其實店鋪內精品畫作不多,又有幾個游客能真正把這些畫當作藝術品來收藏呢?不外乎是買上幾幅熱熱鬧鬧,花裡胡哨的回去送給親朋。就如我和老林一樣,對於繪畫根本就是門外漢,也就不懂得欣賞與鑒別。我們對於畫的要求就是價格要便宜。
來到旅店樓下,我們順便看了藝術家拉吉夫的畫作。烏黛細密畫的題材大多是關於拉賈斯坦邦的民俗或是描述藩王生活。我不懂得藝術,所以只有外行看熱鬧的份。他拿出放大鏡,給我們指指點點畫面是如何的精細,連草叢裡的兔子也眉目傳情。我說我怎麼沒看出來,那兔子就是一個白點兒。拉吉夫又拿出另外一幅,指點給我們看大像的腳趾頭上的指甲蓋是如何的清晰。於是我問,難道在大像腳上畫上指甲蓋,在草叢裡畫上一只有眼睛的兔子,這幅畫就要貴很多嗎?拉吉夫說當然,這些都是細節,說明這幅畫畫得精細,畫家就會很費時間,工時長了,自然價錢也就貴了。我撇撇嘴說,那我花個兩年也來畫這麼一幅,是不是能賣個天價。拉吉夫說,女士,這是藝術,不是什麼人都能畫的。於是他領我們去看他的工作室,大大小小的畫板堆滿整間屋子。畫作大多尚未完成,有一個畫師在那裡認真的描畫著。
“拉吉夫,那你現在主要是賣畫呢,還是畫畫呢?”我問。
“白天我是商人,夜裡我是畫家。”
“那你喜歡做商人呢,還是想做個畫家?”
“為了成為畫家,我只能先當商人。”畫家的臉上露出無奈的神色。
“啊,是這樣。我能夠理解。但是,不能將心思完全用在藝術上,怎能做出真正的藝術呢?”我質疑。
“這的確是件很尷尬的事情。但如果不賣畫,又如何生活呢?沒有生活,何談藝術呢?”拉吉夫倒是自有他一番道理:“雖然繪畫是項艱苦的工作,但有時生活卻更讓人苦痛。”拉吉夫說話的樣子就像是個哲學家。“我也希望能在賣畫的時候遇上伯樂!”他補充說。
其實這真的很矛盾。能夠名利雙收的藝術家少之又少,天才加勤奮,更多的還是運氣,很多人偏偏缺乏的就是運氣。徘徊在藝術與利益之間,或是為了利益而放棄藝術,或是為了藝術而拋棄利益,如何選擇,都實屬無奈。我想,拉吉夫也缺少運氣吧。
“賣畫賺錢嗎?”我和拉吉夫繼續交談。我知道一幅精致的細密畫價格不菲,但是,並非天天都有生意可做。
“能夠生活,但不夠我繼續學習。”拉吉夫回答:“我正在聯系一家法國的藝術學院,想去進修。”
“這很好啊!”我邊回答,邊翻看著他的畫作,大多是大像駱駝和馬的組合,還有就是烏黛的景色。這是賣給游人的。
“將你的精心畫作賣給外行的游客,會不會有些可惜呢?”我問。
“怎麼會?!人家喜歡你的畫才會買,我應該感謝才對。”拉吉夫倒是謙虛。“有沒有喜歡的畫呢?”
“我喜歡這幅描繪鄉村生活的畫。”我說。這幅畫描繪的不是富麗堂皇的宮殿,不是藩王的耀武揚威,而是老百姓的真真實實的生活:勞作間歇,有人休憩,有人跳舞,還有人在祈禱。
“拉吉夫,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遇不上伯樂,或是不能去進修呢?”
“沒有什麼遺憾的。我仍然會畫我的畫,賣我的畫,認認真真的生活。”拉吉夫回答淡定。
我雖然不是伯樂,但我還是可以買下一兩幅拉吉夫的畫,算是對他一點點地支持;我雖然不懂得鑒賞繪畫藝術,但我卻欣賞拉吉夫的生活藝術。無論有怎樣的理想和追求,但對待眼前的生活,卻要認認真真,踏踏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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