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貢片段四、三輪車夫

作者: Kemila

導讀四、 三輪車夫我是極喜愛三輪車的,它的簡單,它的速度,它的靈活,它的不封閉,它的亞洲風情。在西貢,遍街是那種車夫高高坐在後面的單輪上乘客的靠椅在前面的三輪車CYCLO。到達的第一天,一個人在街上逛到深夜。走到聖母大教堂前的廣場,我知道酒店已經不遠,但因為在非市中心的第三區,還是不想獨自一人穿過黑夜走回去,於是決定打一輛三輪車。開價兩個美金� ...

四、 三輪車夫我是極喜愛三輪車的,它的簡單,它的速度,它的靈活,它的不封閉,它的亞洲風情。在西貢,遍街是那種車夫高高坐在後面的單輪上乘客的靠椅在前面的三輪車CYCLO。到達的第一天,一個人在街上逛到深夜。走到聖母大教堂前的廣場,我知道酒店已經不遠,但因為在非市中心的第三區,還是不想獨自一人穿過黑夜走回去,於是決定打一輛三輪車。開價兩個美金,我說我付越盾,終於他把價格壓到了八千,車夫反復強調,“至少兩公裡啊。”我堅持還價七千,僵持了很久,我不讓步。最後他同意了,上車後細算,才發現我們討價還價的焦點只是在五毛錢人民幣上僵持。我心裡開始笑自己,一涉及到以千為單位就那麼緊張。

旅行中,和當地人打成一片一直是我喜愛的方式。多少次我問自己為何喜歡四處周游,我回答自己是去體驗和感受生活不同的內容和形式,在不同地方的生活本身的樣子,可是,隨著經歷的慢慢增加,經驗的慢慢累積,自己開始變得小心翼翼,人也漸漸成長得世故,越來越多了防範心和對人的不信任。

有時想想曾經的旅行形態,那時除了好奇,沒有其它東西來裝備自己,放在今天的我身上,一定不會或者說不敢做出同樣的行為。可那時我的快樂和自由,也就被今天這種種防範給隔開。

從海濱城市芽莊飛回西貢,還有半天的時間,我和朋友決定去書裡介紹的住了五十萬華人的CHINA TOWN堤岸看看。地圖上顯示是在城市的西南邊第五和第六區,步行過去太遠,照例又是在街上叫三輪車。我說去CHOLON,CHINA TOWN。他們開價一萬五一個人,我狠心還價一萬五兩個人(人民幣八元不到),他們自己分。兩個車夫竟同意了。我的這個身材魁梧,極黑,臉上有疤痕,刻劃出一種緊張的神情,可不望著他只是和他聊天卻覺得他是一副萬事滿不在乎的樣子。他喜歡閑聊,慢慢地蹬,並主動介紹起沿途景物來。我一拿起照相機他便把車停下讓我拍個夠。我和同伴趁機也互相猛拍了一氣。問車夫為何英語說得這麼好,他說都是跟游客學的,“他們都是我的朋友嘛。你們中國和越南也是朋友。”聽他說常常有游客以小時計包他的車。“很便宜的,只要……”

“可我更喜歡步行游覽市容。”我打斷了他的推銷。

他十八歲參加越戰,和美國兵並肩作戰對抗北方政府。

“那你有沒有殺過人?”很傻的問題。

“當然有。在河內,很多。”

“那後來,你們敗了。又怎麼樣?”

他大概不會說“監獄”這個詞。“去干活,很苦,很累。每天早上六點到晚上九點,兩年,天天如此。”

“沒有任何報酬?”

“一分錢都沒有。”

途經任何一個稍微引起我注意的地方,他都問,“要不要下車進去看看?”我說不必。我不想他因此加收費。車經過了很多繁忙的街道,很多的十字路口,半個小時過去了,四十分鐘過去了,快一個小時了,他還在快樂地說話,慢慢地蹬。我開始疑惑,擰過身去問,“什麼時候才到啊?”

他望望我,滿眼的問號。

“CHOLON,CHOLON啊。不可能有那麼遠吧。你倒底知不知道我們要去哪裡?”我拿出地圖指給他看。

他停下車來,研究地圖。“哦!CHOLON。”恍然大悟似的。他對另一車夫哇哇大叫,發的是“QUO LONG”的音。而我一直以法文的發音方式發“XUO LONG”的音。轉身對我,“我知道,我知道。你為什麼不早說?”

“天哪。你不會吧?我早說好才上車的。”

“我不知道,我們剛剛經過了,我問你要不要下車,你自己說‘繼續,繼續’。”

可剛剛我並沒有見到很多中文招牌的街道。

“我知道,我知道的,那個CHINA MARKET,是不是?你一早沒說清楚。”

我不明白,這和我剛剛說的“CHINA TOWN”有什麼分別。“但是,我上車前說CHOLON,你說你知道。如果你不這樣說,我能上車嗎?你自己沒搞明白為什麼滿口答應?”這個人,一定是想按小時來收費,難怪剛才有意蹬得那麼慢了。剛剛我沒有仔細聽他的收費標准。會不會是天文數字來騙我們?

不幸上了賊車了。我再也沒有了跟他閑聊的心情。“我不管那麼多。我要去的是CHOLON,現在你馬上把我們送過去。你看,天都黑了。浪費我們那麼多時間!”我先聲奪人,盡量做出受害者的樣子,盡管那個時候時間對我其實一點也不重要。

他們倆說了一陣話,掉頭,開始全速前進了。我在車上,一邊緊張地對照地圖和經過的街名以防再被騙,一邊和同伴盤算著到時候怎樣應付他們。

車夫也不再說話。二十分鐘後,終於到了賓太(CHO BINH TAY)市場的入口。那是西貢除了編湯(CHO BEN THANH)之外的第二大市場,在華人區的中心。

為防更多的糾葛,我和朋友拿出一萬五千盾零錢,塞在他的車夫的手裡,一副非常不滿的樣子。下了車。

他接過錢,先沒有看。問,“我們在這裡等你們出來?”

“不用了,不用了。我也不知什麼時候出來。而且我們也不一定坐三輪車了。”

向前走了幾步,我的車夫追上來。我不耐煩地望著他。“你想怎麼樣?”

“對…… 對不起。還是希望你們在西貢過得開心。”

……

回到廣州,很快地,幾卷膠卷衝洗了出來。一張張地看,看到那幾張我驕傲地坐在三輪車上十足觀光客模樣的照片,身後是那個黑黑的高高的車夫,臉上寫滿歲月的風霜依然單純地微笑著的車夫。想起了他的話,“都是朋友嘛。”我直後悔當初沒有寫下他的地址,讓我無從將照片寄給消失在茫茫人海中的他;也無從告訴他,其實,在西貢,我真的過得很開心。

我討厭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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