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城

作者: smartmouse

導讀傷城 前言 在所有故事結束之後很難回憶,舔犢療傷會有各種情形的幻想,掩蓋事實的真相。我以承受之傷,無端揣測周遭,度量彼此間隙,身處這座城市之中,無心傷害,亦無所事從。游走各處,但不作更多停留……因此我也無法預測未來,但我始終相信有一些力量,那都是關於愛。 12月末,北京有了2006年的第一場也是最後一場大雪。失眠,透過家裡的落地窗能夠看到茫茫的大雪 ...

傷城

前言

在所有故事結束之後很難回憶,舔犢療傷會有各種情形的幻想,掩蓋事實的真相。我以承受之傷,無端揣測周遭,度量彼此間隙,身處這座城市之中,無心傷害,亦無所事從。游走各處,但不作更多停留……因此我也無法預測未來,但我始終相信有一些力量,那都是關於愛。

12月末,北京有了2006年的第一場也是最後一場大雪。失眠,透過家裡的落地窗能夠看到茫茫的大雪被大風吹成斜面,這微妙的重量感非常清晰。坐在窗前,感受到置身於己於人時間之中的沉寂,及面對它的不可停留的細微憂慮。這個大雪的夜晚即將過去。我將失去一切線索與它連接。只有記憶,將會以一種深刻的不可觸及的形式,存留在心裡。

那個9月的下午,他被JASON第一次帶到辦公室,一個肥胖的香港商人,平日裡司空見慣,褪去身上的名牌西裝後是油膩齷齪赤裸裸的交易。他的手指姿態看起來很放松,但有可預見的爆發力。想像這雙手因為欲望而充盈了疾速的血液,藍色靜脈輕輕膨脹,手指卷曲,繃緊的指甲變成粉紅色,閃爍出光澤,掌心滲透出汗水酸度的氣味……游移在身體皮膚上的手,變得細微的位置.覆蓋,包裹,把握,盲目而深入的探索。

這樣的男子是我在那時候未曾預料到將會愛上他的,一個老板,一個可以給我職場未來的男人,一個我可以利用向上不斷攀爬的工具而已,並無其他特別。初次對話,他的強勢讓我毫無余地,耐心傾聽借以靠近他的身邊。隱約可以看到他沒有刮去汗毛的手背。皮膚並不細膩,有長期淪陷於劇烈陽光之後,留下來的色斑和粗大毛孔。肆無忌憚的淡褐色絨毛在空氣中微微挺起。他的手背帶來粗野的征兆,在我的記憶裡留下辛辣視覺。隱約透露骨子裡的一種動向,一直渴望掌控一切的力量。來自於他所坐的職位本身,亦或是來自於一個男人的野心。

我只知道他在這行17年的歷練,物質與聲名在他周遭所建立起來的巨大城池龐大華麗但脆弱不可依傍。人越年長,便會對身邊的人越來越淡然。很多人出現了,又消失了。猶如坐看雲起雲落,實在是沒什麼可解釋說明。朋友有離有合,愛人此起彼伏。很多感情目的不純,去向不明,對待不善。做任何事情,說任何話,他會讓自己不至於慚愧。這種不慚愧,是不虧待別人,不辱沒自己。有戒持和控制,保持真實。語氣用詞一直充滿深度和技巧,讓人無法輕易探尋到他身上的任何薄弱缺陷,同時也拒絕在任何場景脫掉身份外衣,只是一個在內心深淵持續掙扎的人。某日一旦傾斜,就無法再找到自己。因為在此中並沒有堅實的自我。因此只好在工作中發泄,獲得,周而復始,最終成為徹頭徹尾的工作狂。可以早上7點到公司,也可以收到他凌晨3點發來的工作郵件。

開始慢慢有些深入的交談。我們都有自己獨立完整的一個心靈世界,不需要任何人進入和打探。我不了解他的過往,只知道他離過婚。而他對我的過去,絕口不問,沒有絲毫要探詢隱私的好奇。平日裡大多寬闊厚道,實則也是一種巨大的無情。心智因多年經商而敏銳洞察,更是能夠很好的控制情緒,從不劇烈,亦不稀薄。我們都是對工作竭盡可能,全情投入,在一起的時間,也算迅疾。但我一直相信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在最初的階段就可以作出判斷。

空曠的馬路帶著剛剛蘇醒過來的寂廖,樓群之間的天空是微微泛出暖色的灰白。空氣略有濕潤。沒有車隊蔓延的交通堵塞,沒有如潮水流動的人群。此時的城市,清冷,龐大並且落幕。與干燥的白天及醉生夢死的夜晚,似乎沒有絲毫關系。是很長時間以來,第一次看到清晨的城市,仿佛奇遇。也是第一次和他通宵工作後的告別。人的孤獨感隨著時光的增加,自我的堡壘也開始一天一天地牢固。保護自己勝過與別人誠意相對。只有在極度疲憊後也許才有片刻,被當成一種嚴肅深入的方式,可以摸索一個身邊人的生活表像,並接近他真實的內心。

我:過一陣北京的天氣會很冷的,你穿這個少不少呀,買件厚一點的吧。

他:我窮,錢都被女人騙光了,買不起衣服,況且,我凍死都沒人管的。

這唯一一次的真實對話,語言全無華麗的詞藻,但是直指人心,因此我記得那一天是感恩節!

一段暗戀,被逐漸地抽絲剝繭,真相大白。而對當事人來說,就如同在挖掘寶藏一樣,突然之間,發現時間深處,居然有一段如此婉轉曲折的心意存在。無論如何,它都像是緩慢滲出,靜水流深的清涼泉水一樣,是能讓人的心變得柔軟及清澈的回味。終有一個機會,你可以暫時離開故事發生的那座城市,雨夜清冷交雜異鄉節慶的迷離情素,雨水緊密的打在玻璃幕牆上倒映出一個男子:他側過臉,沉靜地看著我。仿佛與我隔岸相望,遙不可及。因此我突然明白過來,自己始終在愛著,過去,以及即將愛著的,都只是一個不可能的男人。而這樣暗湧般的愛,可以在靜默中沒有任何聲響和要求地存在。只是感恩於他的出現是一種盛大的恩慈,盛大到一直感激。暗中點燃的小小火焰,只用來溫暖自己的靈魂,照亮對方的眼睛。它也許會有盲目,猶豫,創傷。但一定不會有任何功利性的目的,也無私心,仿佛只是為了信仰而存在。這樣的一段戀情我不知道它確切發生的時間,地點,因由,只是知道我是在愛,並且綿延不絕。

職場動蕩,我已預感到在這家公司時日無多,為了鋪設未來道路,執意與他疏離。當決定離開的最後一天,雖然能夠保持職業風範,不遷怒於任何人,任何事,與他溫和相對,但也深知這一別,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於是寫了一封信給他,他也很快回復了我,言詞體貼,委婉講明心意,但不造成過多傷害。在我離開不久後,公司也做了新的組織架構,他的北方區域被人無情拿走,今後很難再來北京。一個碩大的玩笑,更加預示了某種有緣無份的結局。

那封信因為疏忽而沒有備份,在不久之後的一次電腦系統重裝後徹底消失,我不得不認識到對於往事的點滴回憶在未來中將會毫無根據,時間久了對於是否真實,已經全無重要可言。為一個人,寫下自己的心跡,用彼此坦白溫柔的心緒融合。這樣的信,有可能是此後一輩子都不會再有可能寫出來的。那種傾訴的力量,生命裡始終有逼近的東西,並不可跨越,時光把它包裹住的禮物贈與,我們不帶遺憾地前往。那份傾訴的衝動彌足珍貴:對越來越近的東西,不需要猶豫。任何來的東西,都不一定是最終的結局。我們手中所擁有的,所多出來的,無非也就是這樣一段徘徊和惆悵的過程。這裡並沒有任何是非對錯的標准,有的只是經歷。最終,我們只是不斷地反復追問自己人生是否還有欠缺與遺憾。一直緊抓不放的錯覺和幻像,最終也要被迫對它們學會放手。曾經愛過的人,曾經做過的事情,以後會懂得雖然誠實但並不一定正確。

漸漸地更喜歡一個人獨處,各類人群潛心或直白的親近,因遇到的次數頻繁,初一表露便也知道後文。離開一份工作後,便已經失去任何價值與意義,大多數人會從身邊迅速消失。拿到另一家公司的OFFER時,這些人也便聞風而動,重新估測價值,投入與產出的回報程度,由此來從新度量親密關系。當我可以微笑應對別人的謊言和演繹,心裡坦然自若,依然不帶有更多的情緒時,更是覺得有些美好彌足珍貴。總是期望他們也一樣懂得善良。把好的東西讓給別人,自己承受更大的負擔。其實那種善良的熱量,對人影響巨大。日子久了,便不知道快樂是什麼。只記得吃一些滋味辛辣的食物,足夠回味所有寡淡貧乏的日子。

沉迷於一個人的旅行。不知名的小旅館裡放了滿滿一缸熱水,灑下精油。赤裸潛伏,緩慢下沉。讓淡粉色散發著濃香的熱水,溫柔覆沒身體,頭發和臉。沉淪成一言不發的水藻。也曾見到過深夜的大海,像沉睡不醒的夢魘。大風劇烈。只有星光明亮如同鑽石凜冽。天色微明的凌晨,床在寂靜中似乎隨著潮水飄流。甚至能夠感覺到它在浪潮之中的顛波晃動。不知道要漂向何處。黑暗的大海。沒有一絲光亮。

在大叻的山谷小旅館裡,睡覺之前曾閉上眼睛,向冥冥之中這威懾的力量祈禱,表達對它的承認和順服。後來很多個時刻,都是這樣。黑暗之中。入睡之前。人的祈禱是一種服從,代表他的無從逃避。這些過程相似。因此在我的夢境中總是有一種傷感在內心細細灼燒。不安的預感。以至於在所有啟承轉合結束後的數個夜晚都會有這樣的幻覺出現:我和他站在一部電梯裡,只是面對面的靜默,彼此對視,然後我不停的流淚,但是沒有哭泣的任何聲音,只是流淚。

站在星光大道的人群中,看對岸的燈火表演。那一瞬間的驚動,就如封閉黑暗的罐子,忽而掠過微薄的光線,稍縱即逝,卻艷麗得讓人心裡無限歡喜。這驚動和歡喜,是因著渺茫天地,曾有一個人並肩而立,觀望世間風月。記得,沉默如同黃金,即使被歲月磨損覆蓋。他亦會是我的光。太平山頂看天地淡定的微妙,呈現在眼前的時與地,使我感覺無限喜悅而惆悵。亦是巨大的不能得到溝通的孤獨感,無法抵擋,突然地留下淚來,然後擦干眼淚,搭車回家,又仿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的樣子。旅途中結實的陌生旅伴,信與不信之間,依然可以相伴到終點。去往那裡,與誰同行,如同尋覓地圖上一個並不存在的標記。始終都是疑問。

每一段旅程,充滿一種活力與寂靜互相探測的意味。走在尋訪的路中,但某種存在卻神秘堅定,無所表露。就像我們置身的這座城市大而粗糙,壓力沉重,但可以找到些許時光瞬間的美好。假想自己是天真,善良的女子。現世安穩,沒有受到一絲絲損害,要麼,便殘酷的要求自己堅韌到底,內心強大,最終使自己的心意如同天地般無情,也並不留下任何陰影。感情始終都有它值得敬畏的奧秘存在。對痛苦的擔當,就如同對喜悅的渴望,需要以赤子之心坦然相對。但當感受到愛與存在後,即會牽絆而不再自由。我希望自己覺得難過,但不是悲痛。失去一份重要的感情,依然可以哀而不傷,心存眷戀就已經足夠。但我也知道這樣的時刻,珍貴稀少,並且正在逐漸地消失。慢慢的,慢慢的,就會變得不記得。

後記

“我送你離開,千裡之外,你無聲黑白,沉默年代,或許不該,太遙遠的相愛,我送你離開,天涯之外,你是否還在,琴聲何來,生死難猜,用一生去等待…”當我的手機鈴聲響起時,我驚訝於2個月後,他的來電。我撫摸來電顯示上他的名字,那首“千裡之外”繚繞於心,但終是沒有去接聽。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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