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秋天,我第一次來成都。先是住在交通賓館,從稻城回來後還住在那,自己住了一個單間,五十元,常往外跑,不停地盤算著下一個目的地。
後來朋友帶我騎車逛了一趟寬巷子和窄巷子,立刻便喜歡上了這兩條老巷子。後面的事順理成章,我再次來到這兩條巷子,目的是為了住下來。然後發現了小觀園和龍堂,比較之下,我最終搬到了龍堂。
住下後我不再盤算著如何往外跑,往後半個月的時間我沒有去峨嵋、青城,甚至也沒有去都江堰和三星堆。我把耐心和時間都留給了成都,留給了這兩條比鄰而居的老巷子。
在成都的大部分時間,我的世界就只有在這兩條巷子。
典型的一天大致是這樣度過的:早上睡到自然醒,一般是10點,跑到巷口買一塊錢的包子做早點,四只,不同的口味,拿到手裡就如同小學生領到課間餐般的快樂。吃飽了隨便逛逛,或者看看書,或者跑到窄巷子的網吧去上網、寫游記,那時候喜歡記錄旅途中的一切,以為自己的眼睛就是全世界,這讓我在網吧消磨了不少時光。其實我最喜歡的活動是在兩條巷子中閑逛,那時候巷子兩旁充斥著老院子,就如同山野充斥著林木,童年充斥著未來,都富足得讓人忘記了去珍惜。幾乎在每一個老院子裡,都坐著一位老太太,在十一月曖昧的天光下安靜,舒緩,就如同這個城市的性格。對於這我總是感到好奇,因為這些老人有著和我不一樣的時間感,我無法體會一個人怎麼可以將一天的時光簡化到只剩幾個基本的動作,起來,吃飯,坐下,吃飯,坐下……更讓我無法體會的是他們可以在這種高度簡化的生活中保持平靜,既不快樂也不埋怨。我曾經以為這是一種文化或者修為,後來我才慢慢意識到這也許僅僅只是一種習慣。
我最喜歡的時間是晚上,寬窄巷子在晚上--尤其是在沒有月亮的晚上--顯得靜謐,甚至神秘。那時巷子裡沒有多少路燈,也沒有行人,在其中行走,有幾段路幾乎完全被漆黑包圍,讓人以為世界只是廢墟人類已經滅絕而唯一的幸存者只有我自己,這竊喜讓我在夜行中渾然忘記了恐懼。有時候也會有晃眼的亮光,就如同鄉村晚上的戲台,讓人心馳神往。那是院子門前的麻將桌,人們在挑燈夜戰。街道安靜,打牌的人也無聲,只有偶爾推牌洗牌的聲音,稀稀落落從遠處傳來。此情此景,讓人有一種時空交錯的失重感,仿佛這桌麻將從一百年前一直鏖戰到現在,或者干脆這一切就是一百年前,而我就是那個落入時光隧道的通靈觀者。
我喜歡這種感覺。那時迷戀攝影而技藝平凡,總覺得應該記錄下什麼。於是我靜靜地從遠處接近這燈光,在某一距離上停下,觀察目標,就如同獵豹看到獵物般沉穩而耐心。然後我架起三腳架,裝上相機,蓄勢待發。
那時用的還是傳統相機,鳳凰的純手動,它教給了我基本的構圖和測光知識。不過,在這樣的晚上,需要的是長時間的曝光,測光顯得完全沒有意義。1秒?2秒?還是5秒?10秒?在照片衝印出來之前,我無法知道合適的曝光時間。唯一的法寶就是窮盡所有的可能,這比較浪費膠卷,而且也有孩童的無賴感,不入專家們的法眼,不過這在當時卻給了我無窮的樂趣。
這些照片拍得怎麼樣,我已經記不得,並且也看不到了,因為在後來四年頻繁的遷徙中,它們最終都被丟棄了。
這些五年前的包子、網吧、老院子、老人家,還有這裡曾經一直存在著的生活,就如同我那些照片一樣,到現在都不在了。五年後當我再次來到寬巷子,更寬更平整的路面已經鋪好,新的仿古的商店和院子正在像筍子一樣在巷子兩邊瘋長著。我們的城市就這樣成長著,前進著。常識告訴我們,為了更美好的生活,我們需要放棄了一些過時的東西。散亂的生活應該讓位給有目的的規劃,因為後者更有效率;自家的休閑需要讓位給旅游消費,因為自家門前的茶水和麻將永遠無法提高GDP。
五年後的我不再有那麼多好奇感,也不再使用傳統相機。數碼相機更方便,更直觀,也更便宜,有什麼理由不用呢?自然,失去的是摸索的樂趣和等待的期盼。但是,當數碼相機已經成為今天每個人的首選時,誰還知道曾經有過這樣的樂趣和期盼?
不知道的東西,就當它從來沒有存在過好了。這樣我們會更快樂一些。
也許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

(五年前的寬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