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成都之行有點兒奇怪,不像是去年的廈門那樣有備而來,感覺亂亂的,好多節點都交不上圈,換個角度看,這樣一個充滿未知因素的行程也未必不好,能夠給人一種期待感,不是來執行而是去發現。
這是我離開北京那天早上的想法,若干個小時之後,我就發現並非每一位都像我這樣心裡一片空白的就上飛機了,大家其實都是有計劃的,只是我沒有並且不在任何人的計劃裡邊,而已。就像我居然讀不懂航班表,還要巴巴的往上海打電話去問小吾一樣,在攜程這些位“走遍天下”級別的人物裡邊,大概也就只有我好意思明目張膽地去犯這類錯,並且犯了之後依舊能夠面不改色地在圈兒裡混著。
所以吧,就在我還沒想清楚回程的航班為什麼和酒店天數對不上時,我發現這個問題已經只屬於我自己了。因為大家明天大都要離開成都,去丹巴,去海螺溝,或者不離開成都的也早就計劃在某個有典故的巷子裡開始自己的浪漫了……我被剩在一旁——在這個到達成都的第一個晚上,剛剛離開一家吃麻辣火鍋的大排檔,烏央央的人一下就散了,消失在這個城市的夜色中,就剩下我。
我其實不是第一次來成都,我只不過是好多好多年沒來了,這年數多得快要趕上這裡一些朋友的歲數了,所以,成都對我,就像從沒來過一樣陌生了。
我印像裡的成都,即使在城裡的街上也可以看到許多茅草屋,沒有窗戶,永遠敞開著門,從街上可以看到裡邊黑洞洞的,一戶戶人家就在裡邊柴米油鹽地生活著。我記得在茶店子附近等車時,看到一個小孩子端著一只鋁鍋進了一家敞著的飯館,把鍋往櫃台上一擱就向裡邊大喊一聲:“買抄手!”聲音特別響亮。成都話總是很響亮,底氣十足,適合吵架,和講成都話的人爭吵占上風估計是很難的。
我舅媽就講這樣一口響亮的話,我跟著她去菜市——北京當時還沒有的私人菜販一地排開。舅媽用當地話大聲問:“番茄咋賣。”賣的說“一角五”也是當地話。“一角二。”舅媽還價,討價還價當時對我來說還很新鮮。
“一角二不賣。”“那一角三。”回家之後學給我姥姥聽,老太太一臉的不屑:“劃來劃去就只幾分的差哦!”
時過境遷,舅舅一家早就搬回北方了,茅草房當然也見不到了,在大都市的街上出現那種東西不可想像。不知道郊外那一團團毛竹圍成的翠綠的點子還在不在?那是成都平原的農家院,每家圍著房子住上一圈竹子,幾年下來竹林密得只見竹子不見房——都該辦成農家樂了吧?
這回來成都沒怎麼聽到當地話,跟阿爺他們在“好在燒”吃鐵板燒烤,連那個掌灶的妹妹也不是當地人,她讓我們猜她是哪裡的,猜了一圈才知道是江蘇淮安。那妹妹個子很高長得也不錯,就是話多了點兒,有時候波姐和阿爺互相逗嘴她也要接碴兒,這個,不知道是不是當今餐館的規矩,除了伺候客人吃,還要陪著客人聊,那就太難了,現在怎麼連個不需要靈牙利齒的工作都不好找?
好在燒跟大食代裡的那種鐵板很像,只是檔次更高,樓上樓下餐館的規模不小,人氣也挺足的。店址在航空路上,二環路外偏南了,大概相當於北京的豐台一帶。阿爺和波姐去吃飯的地方總不在城中心,我傾心的錦裡他們一趟也不去,想來大概跟北京人少逛王府井理由類似吧?成都是阿爺和波姐的熟地,更何況有色色領著。
色色那天不穿紅衣了,但美麗依然。她老公也在,是位職業攝影師,在這天裡充當波姐、阿爺他們農家樂的司機。這是個周六,我去了都江堰,他們四位在成都郊外逍遙了一整天。色色說真的是逍遙,連麻將都懶得打,就把腳翹起在桌上打盹閑聊。
這三位男士都是拍照的行家,我和色色不是。我只寫不拍,色色只給她那位喜歡拍的老公當模特。色色報怨她家攝影師近來拿她當題材的作品越來越少了,遠不及初識的那陣,我耐心解釋給她說那是因為當初你是他最需要處理的一個問題,現在你已經不是問題,所以他要把精力花在處理你們共同的問題上了。我個人覺得男人多半是把感情當作一件工作來處理的,工作就是工作,不管多麼重要多麼認真對待也有完成的一刻。女人卻大多是把感情當作生活本身來看待,只要生命尚在,感情的問題就永遠沒個完。
“還有成為老公拍照題材的想法,說明你還年輕,多好啊!”小冰是這麼說的,她有點贊同我的看法,也許是因為她的年齡跟我比跟色色更接近些吧?小冰出場時,阿爺已經買完了鐵板的單(好貴,好像有好幾百元),領著我們來到附近的桐子林路上。這條街兩旁都是高檔住宅區,綠蔭遮道,到晚上樹下變成停車場,整條街都暗暗的,只幾間酒吧茶室透出也是有幾分暗暗的燈光。
我這才有點明白為什麼選這裡了,阿爺說小冰就住在附近,我說阿爺怎麼有本事大海撈針地找到這麼個清靜的所在,第一次肯定是小冰帶他來的。茶室叫石田還是藍田記不清了,裝修布置得很有品位,清水混凝土牆和板,松軟的大沙發舒服極了,人也不多,只是茶貴了點兒,今晚上飯是阿爺的茶是波姐的。不知怎麼的,小妹給波姐已經上了兩道了,別人跟前卻還空著,色色於是抗議為什麼。波姐說這是因為他人厚道,小妹一眼就看出來了。色色盯著波姐看了一會兒,說發現波姐長得和李嘉誠有點兒像。
小冰就是這時候進來的,成都天熱,三月底就已經能夠在鏤花披肩下邊穿一件短袖旗袍了,亭亭玉立,風姿綽約。而我的夏裝此時都還束之高閣,我缺少春天旅行的經驗,總是把衣裳穿錯。
那整個一晚上都是溫馨的,直到最後歸於一種溫馨的寂寞。我從色色家的車上下來,在如家門前與大家道別——那天最先送的我,然後色色兩口子還要往春熙路那邊送波姐和阿爺。
那晚上攜程的版主裡除了我都不住如家了,我連房間都沒換,還是一層拐角處最暗最差的那間,陽光照不進幾絲來,可這又有什麼關系呢?反正有太陽的時候我也不會待在房裡,沒太陽了就肯定要開燈拉窗簾。
我從小到大都少有機會一個人睡,一有了這樣的機會就舍不得睡,貪婪得不知做什麼才好。我也不看電視,因為能看得懂的電視節目已經不多了,不知不覺中一天天地在和主流世界加深著隔閡,也只能是順其自然了。好在如家每間客房裡都放著幾本書,我就讀王石那本發跡史,在成都的幾天裡我天天都讀這本書,走之前把它讀完了。
很意外的是在書裡讀到了關於一位學長的內容,在當時的一場校際活動中曾經與他共事,他那時已經是位名揚校園的才子了,尤其在我們班裡更有名,因為他當時正在追我們班上最漂亮最引人注目的一位女生。他們確實好過一段,差不多就是書裡寫的那一段,深圳剛被圈成特區的時候,那時我們去實習,還記得這位才子差不多每天都到我們在深大的住處去,他那時確實是在深圳,那個年代好像任何人都可以有理由去深圳,就像現在去股市一樣。
看了王石的書,我才知道他當時在深圳到底是在做什麼。好多好多年的故事,在這個獨自靠在床頭讀書的深夜裡很意外地交上了圈。
發現我現在是越來越經常地會與一些故事的結局不期而遇,就像是已經讀到了一部長篇小說的後半部,前邊多少年的懸念和鋪墊,都開始進入了高潮和答案。而我已經不需要再做新的鋪墊,不需要再期待什麼,幻想什麼了,就把現成的、該是我的、肯定沒人跟我搶的那些踏踏實實地拿到手,就完全夠過的了。所以,人越來越單純,日子也就越過越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