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葉世界，微笑菩提
(長橋日落)
8 瓦城好人相對於曼德勒這個名字，我更喜歡當地華人對她的稱呼—瓦城。輕輕念著這名字，感覺頗有古意。
我是傍晚時分抵達的瓦城。從機場出來，碰到一個也是剛下飛機的中國人，正在尋找旅客一起拼車去市區。於是，我跟著他的車一路向瓦城駛去。他叫老李，在緬甸做鋼材生意。一路閑聊，聊緬甸，聊瓦城。老李說瓦城和仰光不太一樣。在他眼裡，這是一座正在興起的華人城市，沒有太多的古都風範。華人帶給瓦城經濟的發展，但同時也帶來華人的享樂之風。老李訴說的時候掩飾不住的惋惜。
天黑時分，終於到達旅店。旅店是華人開的，前台服務員可以說十分流利的中文。當我向前台的小姑娘打聽哪裡供應緬甸餐食，小姑娘用脆脆的聲音說：“出門左轉，大概二百米，有家緬甸餐廳。很普通的餐廳，說不上多好吃，但也不難吃。”我一愣，忙問她是不是華人，中文居然說的如此流利。她回答說爸爸是華人。於是，小姑娘就成了我在旅店的翻譯，租車，訂票，問路，我全找她，甚至讓她幫我取舍景點，籌劃線路。小姑娘倒是很有耐心，居然不覺著我煩。
我游蕩在瓦城的夜空下，為了消化那一頓緬甸大餐。去到小姑娘推薦的緬甸餐廳，看著菜單點了一份咖喱魚肉，店伙計卻稀裡嘩啦的在我面前堆了六、七只盛滿菜的小蝶。我說我沒有點這麼多，伙計聽不懂英文，找來一個正在嚼檳榔的小伙兒。小伙兒蠕動著他猩紅的嘴唇，用不太流利的英文告訴我這是套餐，我點的是主菜，其他這些是附送的。其實小伙兒當時說什麼我也沒太聽清楚，都是後來猜的，只是看著小伙兒的血盆大嘴，真讓我膽戰心驚。
早晨在前台詢問去曼山的時候，遇到華僑小馬。小馬很是熱情，願意讓我搭順風車。我自然樂意，連忙謝過小馬。坐上車向曼山駛去的時候，我這才算真正的看見了瓦城。
沒有驚艷。瓦城的平凡遠不及她的名字那樣富有一朝故都的遺風。我想起老李對瓦城的遺憾，我也不免傷懷。不知是否如老李所說是華人影響了瓦城，還是瓦城本身就因為歷史的瘡痍而磨滅了性格。我一直猶豫在瓦城逗留幾日，此刻覺得一日足以。一心盼著去蒲甘，瓦城似乎成了一個多余的地方。
一路和小馬閑聊，言語中流露出對瓦城的些許失望。小馬問我在我想像中瓦城應該是何模樣。我說應該有那種“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的蕩然氣質。小馬笑我酸文假醋並說他是華僑，聽不懂這些詩句，在他的眼裡，瓦城美麗依然。我說是我過於苛求了。
的確，我沒有理由要求瓦城去符合我的臆想，我也不能因為瓦城不是我想像中的城池而對她有任何偏頗。古城，故都，在國內也比比皆是，如洛陽，如開封。但國內的這些古城又有幾座能讓你蕩氣回腸，百轉千回呢？在歷史碾過的轍痕裡，古城的風姿被大風吹起的黃沙淹沒。
小馬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我說：“我帶你去個地方，應該符合你對瓦城的想像。”“啊？會是個什麼地方？我的書裡似乎並沒有提到什麼特別！”我拿出LP，翻到瓦城那一節，快速的瀏覽了一下，沒有發現任何新意。車子掠過皇城，掠過藏經塔林，在曼山腳下轉了個彎，似乎轉個彎就可以轉出另一番天地。不過，此刻我倒是真的希望自己如同追逐蝴蝶的探險家，在撥開低垂的樹枝後，有著驚天的發現。
十分鐘後，一座小小的廟宇逆著陽光，素淨的呈現在我的眼前，一如平淡的瓦城。
小馬示意我下車，我懷疑，問：“就是這裡？”
“是！”小馬肯定的回答。
“很平常啊！”我不免失望。
“進去看看再說。”
靠近廟宇，避開強烈的光線，我這才看清眼前的一切。在一剎那的恍惚後，我低呼：“原來瓦城本應該是這樣的！”
這是一座柚木的廟宇，飛檐，鬥拱，廊柱，門楣，無一處不雕刻的精致玲瓏。陽光透過繁枝密葉，灑在木刻上，形成明與暗的層次，讓這些木刻的仙女躍然在你眼前舞動，美麗的不真實。
小馬見我看的痴呆，問我：“感受如何？”
“確實美輪美奐。”我由衷贊美。
“那你慢慢看，我有事情，要先走一步。這裡離曼山很近，叫一輛三輪就可以過去。”小馬和我道別。
“真不知該如何謝謝你。不是你，我會錯過瓦城的最美。”我對小馬感激不盡。
“地主之宜，不用掛心。如果不是真有事情，因該帶你在瓦城轉轉的。”
我再一次向小馬表示感謝，並留下我的電郵，表示如果他有機會來北京，我定會熱情款待。
目送小馬離去，那份感激仍在我的心中。我更加確信我與緬甸的緣分，在我為瓦城傷感徘徊之際，老天派人幫我掀開蒙在瓦城之上的面紗，帶給我這一天一個無比華麗的開始。
此刻，這座小小的廟宇真正屬於我一個人了。沒有游客，只有三四個孩子和一個小僧侶赤著腳在陽光下追逐。我再次翻開LP，尋找此間廟宇的名稱。瑞南道寺（Shwenandaw），不起眼的夾雜在書中其他景點之間，沒有過多的介紹，也沒有搶眼的圖片，很容易讓人在看過名氣更大的曼山和皇城後忽略掉。然而，我有幸，在一個平凡的清晨，遇到一個熱情的華僑，在些許失望的期盼中，卻領略了出乎意料的美。
我肆無忌憚的模仿著仙女們的表情，確切的說是她們的笑容，淡定含蓄，一如緬人。但這由衷的笑容又豈是我這般欲念太多的人學得會的？我想人性使然，也只有擁有這種笑容的人才能將這笑容刻畫得出如此生動。
9 陌上春風在曼山的半山腰打了個轉兒，向上，望不到山尖，只有一層層的石階；向下，煙霧昭昭，看不清瓦城的真容。沒有猶豫，我轉身下山。其實，並非我真想放棄，只是，赤足爬山，沒有經歷過如此折磨的細嫩腳掌，被一級級的石頭台階硌得生痛，走到一半，已叫苦連連。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忍耐力很強，能夠吃苦的人，沒想到小小的一座曼山，讓自己慚愧不已。下的山來，穿上鞋子，才體會到穿鞋走路是多麼舒服的一件事。感謝祖先發明了鞋子。
緩步行走在護城河畔，楊柳岸，翠拂吾首，我也能慢慢的感受瓦城的意境。河畔的長椅上，坐著正在看書的年輕人，聚精會神，心無旁騖。此情此景，倒讓我想起當年上高中時，倚著故宮的城牆背書的那段青澀時光，無限感懷。那時的故宮還未修葺，有部分城牆上還有荒草滋生，牆磚也有剝落。那是我喜歡的故宮，沉穩且真實。我就讀的高中就緊鄰著故宮，春光旖旎的時候，我很喜歡跑到護城河邊裝模做樣的看書。但在這無限的風光裡，又怎會有心情讀書？我總是心猿意馬，書沒有背上兩句，就開始望著故宮角樓與河畔楊柳發呆。
走到城門，朝裡面張望了一下，只見道路一條，綠樹兩排，再看看手中的地圖，似乎到達中心宮殿還要走上不近的距離，這讓我失去了興趣。想到瑞南道的珠玉在前，皇城也不過爾耳。
回到旅店，得知第二天去蒲甘的船只有一班慢船，我不想在入夜的時候找旅店，只好選擇早晨九點的汽車。我的小肚雞腸又開始折磨我。我不想支付訂票費，於是翻開書找到汽車公司的地址，決定自己去買票。然而，書上的信息有誤，到了才發現自己去錯了地方，那裡不賣去蒲甘的車票。我只得又返回旅店訂票。我本不是精於計算的人，但有時又偏偏要故作精明。於是，但凡我耍心眼兒的時候，我都占不到任何便宜。此次也不例外。原本只需支付兩千錢的手續費，現在還要多加上去汽車公司來回三千錢的車費，真是得不償失。
然而，最讓我懊悔的是為了買票而耽誤了時間。這又將我置於取舍之中，讓我兩難。原本打算先去茵瓦古城，但又怕錯過烏本橋的落日。魚和熊掌在我這裡永遠不能兼得，只好取烏本橋為熊掌。
前一天從曼德勒機場到市區的路上，司機試圖讓我第二天包他的車，可以先去烏本，茵瓦，然後明固，一網打盡。同車的老李也認為計劃可行。可我卻搖頭拒絕，堅持要最後再去烏本，只為看落日。那個時候車窗外也見落日余輝，太陽如玫瑰般艷麗。老李說不必去烏本看日落，只看這裡就好。我說不可以，為了烏本日落，我特意千裡迢迢背了三角架。老李笑我太都市，哪裡都有落日，北京的“燕京八景”中不是也有“西山晴雪，金台夕照”嗎，何必跑到這裡。我說那是多少年前的皇歷了，現在北京的市區難得再見如此干淨的落日，我喜歡的就是這裡日頭落得純粹。
就是因為網上的一張烏本落日的紅紅艷艷的照片，將我引領到烏本橋。
我一直認為烏本橋應該是有著精雕細琢的木頭橋。然而眼前的這座橋並不起眼，只是一架普普通通蜿蜒在東塔曼湖上的柚木長橋。中國也有多座名橋，而且都有著攝人心魂的壯麗或秀美。盧溝橋的石獅體態動人，趙州橋是建築學上的精品，西湖斷橋有著許仙與白娘子的愛情，侗寨的風雨廊橋有的是動人的質樸……而烏本的美又在哪裡呢？
離日落的時間尚早，找了個臨橋的小店要了杯檸檬汁解渴。冰涼的檸檬汁讓我煩躁的心緒寧靜下來。我坐在橋頭，心不在焉的看橋上人來人往。
這是一座繁忙的橋。緬人平靜從容的往來於橋的兩岸，生活與工作。這座橋，我當作是風景，但對於緬人，這是他們的生活。太陽仍在西邊的天空明晃晃的掛著，但此時的光線卻柔和而質感。人行於橋上，攜卷著太陽的光芒萬丈，看起來明媚動人。因炎熱我一直緊蹙的眉心也隨著漸漸舒展開來。當人的心一旦開闊，那眼前的一切就會變得美麗異常。
我終於理解了烏本的美，如春天般的明媚。如果說是佛給了緬人春天，緬人就淡定的在這春天裡做了春花春水，一切美好如世外桃源。當你四處尋覓美景，而渾然不知美景就是你身邊，你自己也不知不覺地做了春風，輕輕的吹過。
天色漸暗。湖邊涼亭的小伙計提醒我說落日的時間快到了。我趕忙起身要走，卻被伙計拉住。他指指我的背包說：“看落日的人多，小心你的背包。天黑的快，你一個女生來這裡可要注意安全，看完落日快點趕回來。”我十分認真的謝過伙計，在異鄉，聽到這樣的叮囑，讓人心裡溫暖。
落日一如照片上的那樣明艷，但我卻覺得如春花春水般的緬人更令人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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