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時想去喇叭河自然保護區野營。父母反對，說，危險。
那時喇叭河還只是原始林場，終年往外運輸木材和原煤。林區裡生長熊貓、羚牛等野物，少人跡。
還是去了。在幾年後的昨天。
車入山區，驟冷。在狹窄的山道上與運煤車錯車。下車去。山裡的風吹著，縮了縮脖子。細的雪粒打在面上。冷。昂州河在一旁流，青色。不驚不詫。
隊友嚷著冷，跑起來。
晌午時抵銀廠坪。清光緒年間有楊氏名賢者在此一帶開采銀礦，落下地名。四周的山巒半腰以上位置已是銀白。雪粒下緊。冷到打顫，加件羊絨衫，上山去。
大小葉子落一地，各色，附薄的冰霜，踩著咯吱響。紅杉落了紅的針葉，遍山。青的草混在其中。常青的箭竹生成一簇簇，有不知名的藤蔓攀在其上，結出或紅或黃的果。
呼出大團的白氣。雪粒打在葉子的聲響，像春天的蠶嚼桑，沙沙沙。
銀洞海是不大的湖泊。湖邊有洞，名銀洞，是廢棄的銀礦井。不知年月。洞口寫了“危險勿入”。
進洞去。十余人執幾支手電，晃出內裡的光景。只是一條人工隧洞，一人高，有明顯的鑿印。楊賢時的開采法，高溫燒烤岩石後澆以冷水，利用熱脹冷縮破壞岩層取得礦石加以冶煉。洞內無炙烤後的黑，想是現代所為。前行五六十米處，沒了路。退出來時前後有人叫出聲，撞到頭，還好，不似龍門洞內的利石。
去關門石的路上道路塌方，整個坡面一直滑到山下河邊。凌亂。面面相覷。執意的幾人從斷面上新搭的木架上走了過去。站木架上拍對面山上的雪松，腳下是深谷，被小範一把拉了去，狠狠道，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嘿嘿笑笑。
順山勢而下，沿以前伐木的山路往裡走。封山育林後，路面上長出草。路邊的河水直見底，白沙，五彩石。衝刷一新的明黃的巨石布在河裡，激起浪花。吊橋橫跨河面，不少。對面瀑布下快速閃過一只動物，不及看清。瀑布下濺起的水結成冰，花樣發散。
天色漸暗，雲霧初來。加快腳步往裡。
從關門石趕回銀廠坪時夜色初上。雪更急。林區的管理員說夜裡有豹，打消了一干人露營的念頭。住進銀廠賓館，三號樓，木制的中式建築，樓下是大片草地。面山。夜裡有野鹿從山坡上下來舔食護林員灑下的鹽。舊時挖礦的人們發現夜裡常有鹿出沒，舔食帶鹽的硝泥，便時時灑下鹽供給。日子長了，代代傳下。鹿也年年來夜夜來。夏日裡多則幾十頭，運氣好時能見到角冠生得極華麗的鹿王。氣宇不凡。一群鹿恭敬圍在它的身側。
住在二樓。強力的探照燈照出草地上一片光亮。
雪，紛揚。
久等不見。回房看第38屆金馬獎頒獎禮。22：30時，隊友敲窗，甚輕，熱切的——來了來了，快出來。
大喜。
站上走廊。屏了呼吸。
五只野鹿。白唇鹿。
深褐皮毛，膘厚長肢，白唇。走動時清楚看到肌肉的顫動。或埋頭或豎耳或張望。見人出現俱抬頭呈警惕狀。靜止。二十米開外的我們從各自的眼裡看到孩子氣的興奮。不敢出聲不能出聲。在它們身後的山坡紅杉林裡隱約有白的鹿腿的內側晃動，遲疑不前。三兩分鐘後，探出兩只小鹿，邁邁腿又收回去，下不了決心，只起勁點頭。這邊樓上快門摁動時強光閃過，復一溜煙竄回暗黑林間。
靠木欄杆上，不說話，只是看。
隔了距離，看不清它們的眼，不知道有怎樣的神采。
兩只小鹿終是下來。歡跳不已。大的鹿打架，用後腿站立起，高過人，昂頭，前肢搭對方胸前踢動，嘶叫著。沒聽過的聲音。不能形容。
看著。凍僵手腳。
隊友咳出聲。只見鹿腿跳躍。眨眼，沒了蹤影。到底，還是怕人。想想，進屋去。
趴窗台上往外看。原木裡有清漆的味。半小時後，它們出來了。
不知道看到凌晨什麼時候。乏了，鑽進睡袋，熱乎。兩耳滾燙，誰念叨我。笑。
往鹿池去的路上，經過亂石坡，引路的護林老人催著大家趕快走，說是一則此地地質不穩，多落石，二則山上有藍臉大眼的金絲猴占山為王，見人路過便扔石子木棍等物亂砸一氣。想是正睡著懶覺。沒碰著。
倒希望有什麼來砸砸腦袋。
斷裂的綠的雲石露了剖面，層層疊疊。
山路上覆了冰，滑。尚未被雪覆蓋的楓樹紅的枝條襯著白的背景，惹眼。灰白的蘆葦和野棉結了冰，在風裡不動。雲杉仍是青的，百年的銀杏立在路邊，仰頭不見頂。岩壁上滲出的水結成大支的冰條，一排蔓延開。偶爾有不知名的鳥鳴。搖晃積雪的箭竹叢，落得一身白。
從溪水面上取了冰凌含著。
鹿池的湖面結了冰。湖邊泥地裡有凌亂的鹿的蹄印，四周竹叢裡透出野物跑動時帶動竹響的動靜。夏日裡鹿群在此洗澡，飲水。
時間原因去不了野牛溝等地，聽老人講，夏天全興隊來時看到成群的野牛，甚至去了喇叭河的源頭，水是從高山的地下陰河流出。
折回。一路聽老人講他的故事，狩獵、挖天麻、掏野蜂蜜。。。他的38年的時間在這山裡度過。他說，以前我是伐木工人，破壞森林，現在，我變好了，是護林員。我笑笑。卻不是好壞的問題。觀念不同。甚好。
他抽自制的整片烤煙葉裹成的尺許長的煙。一抽，38年。
往回走。金絲猴仍沒睡醒，沒有盼望的石子來砸。
給車子凍住的油管解凍。
出山的路上與輛吉普相遇，錯車時看到吉普車後排一張年輕的臉。叫出那人的名姓，高中時的同學，畢業後一直未見。來不及開窗，敲敲玻璃，他沒聽見。擦車而過。世界很大很小。
20：05。回來。女友煲了熱騰的雞湯，笑吟吟捧出一碗放我手裡。
小心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