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5，稻城 29.0°N，100.3°E，3729 M-〉亞丁村 28.4°N，100.36°E，約4000 M。行程118公裡，剩余27公裡。一大早起來，天氣一片陰霾，如昨天絢爛的朝霞預示的那樣——“朝霞不出門”啊！沒有了陽光，一切都好像缺少了靈氣。厚重的烏雲遮蓋了全部的天空，也遮蓋了我們的想像力。
本來今天沒有太多的計劃，幾乎是最簡單的一天，唯一的目標就是用兩個小時的時間從稻城到達亞丁，然後開始我們此行的主要任務——進山。可是，由於天氣的緣故，大家的心裡都七上八下，不停地問自己，好像也在問別人：“明天天氣會好起來嗎？”很明顯，我們都已經對今天不抱太大希望了。
一路沉默，我下意識地一直望著天空。過傍河的時候，雲就已經積得厚厚的了，剛剛變黃的樹葉在陰暗的光線裡特別無精打采。拿著相機東看看西看看，不知道能不能有點意外呢？果然意外，當大家都在對著仲秋金黃的葉片按快門的時候，兩個紅色人影闖進了鏡頭。也是旅游者的樣子，也許是想在這樣的地方浪漫一下，兩人直直走入大家的鏡頭。我樂：這兩位同學不是小資情結過重忽略了大家的感受，就是完全不懂攝影。您二位就算想浪漫也到橋那邊去呀，順光逆光對散步沒什麼影響，對攝影影響可大了。這下好，大家都舉著相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臉苦笑。還是紅色的，有人不滿：“這連PS都夠麻煩的！”好在二位溜達了五分鐘就回來了。我又樂：“看來還不是真小資。”幸虧不是真小資，不然大家得等到什麼時候啊！
再上路不久，就又開始翻山越嶺。路況相當好，景色卻沒有前幾天那麼震撼，估計主要是因為天氣太陰，什麼也看不到的緣故，所以意料之中的，大家很快就開始昏昏然了。突然一陣喇叭聲驚了我們的清夢，在清靜的山谷中分外響亮。抬頭一看，前方二三十米有只小豬，也就一尺來長，黑色發亮的短毛，正優哉游哉在路中間散步呢。更有趣的是，這家伙一聽到喇叭聲，立刻一副魂飛魄散的模樣，慌不擇路地亂跑起來。四只細細長長的小蹄子拼命搗騰，一躥一跳的，看起來很費力，卻又好像沒有效果，一點也不夠快。大家看著都忍俊不禁。還不等我們笑出聲來，這家伙幾乎就快要跑下公路，其實已經沒有任何危險了。它好像也同時意識到這一點，擔心跑太遠了似的，突然來個急剎車——前腿直直伸出來，加大和地面的摩擦力，因為實在太快，前腿還在地面上顛了好幾下，更可愛的是，後腿沒有配合好，前腿剎車的同時，後腿還又蹬了兩下，小屁股不得不高高翹起來，才勉強停住。一車人同時放聲大笑，小豬很配合地向我們望過來，兩只圓圓亮亮的小眼睛，清澈見底，讓人真是忍不住想去抱抱它。
腦海中還不時閃現剛才小豬的可愛樣子，我們的車已經行駛在高高的山脊上了。左手是雲霧繚繞的山谷，右手是看不到頂的大山。穿行在密密的森林中，司機告訴我們：“如果不是今天霧大，現在這個位置就能看到仙乃日了。”可是，可是，我使勁向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恨不得能穿雲破霧，卻依然什麼也看不到。憑著先前無數遍看過的仙乃日的照片，我努力在烏蒙蒙的天空畫出仙乃日的影子，呆呆看了很久。
不知道什麼時候，森林消失了，眼前只剩一片過火的枯樹干，那是某年遭雷擊的結果。在望不到邊的山坡上，從上至下除了焦黑的樹干，還是焦黑的樹干。而依然青蔥的低矮灌木，是這片焦黑的背景。萬千焦土，映襯無邊無際的郁郁蔥蔥，讓人不由生出不少關於生命，關於自然的許多遐想。
再行一段，已是最後一座山坡，低頭望去，腳下不遠處顯出念叨了千百次的亞丁村。十幾棟小房子，統統是黑色的屋頂，灰色的牆壁，在一片已收獲的稻田中間，寧靜仿若天堂。
天色更暗了，有細密的雨飄落，夾雜不大不小的雪花。灰黑的路面漸漸變成黑色，也更濕滑了。我的心裡有些沉甸甸的，今天的天氣真的不能變好了吧？抵達亞丁，小雨已經變成急雨，村裡的道路非常泥濘。看來下午進山是不太可能了，我們還是先找個落腳的地方吧。
這場雨讓不少計劃今天進山的旅行者都被困在了山下，一時間住宿還挺緊張。我們最後找到一戶小小的人家，是一座當地典型的民居，外面是土坯，裡面是木質結構，冬暖夏涼。他們有幾間收拾出來可以接待游客的房間，雖然簡陋，但是很干淨。最裡面是燒著旺旺的火灶的餐廳兼客廳。屋頂有天窗，抬頭能見一片巴掌大的天空。
在老板娘的張羅下吃了簡單的午飯，我們開始討論後面的計劃。聽說附近有一個名叫“青蛙海”的景點，騎馬去要四五個小時。我出去張望了一下，雨更大了，海拔再高點的地方已經有很厚的積雪。即使是騎馬也會非常難走，更何況我只有普通的防水外衣，但如果雨太大還是不夠的。於是我決定下午踏踏實實休息半天，用最好的狀態迎接明天，那是這次旅途的重點。同行的朋友也因為嚴重的高原反應決定留下來，養精蓄銳還是很重要的。
就這樣，我們圍著火爐，開始享受幾天來最悠閑的一個下午。
手捧一杯熱騰騰的紅茶，很隨意的，我們聊到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家，還有孩子，聊到我們對這次旅行的期待，還有曾經的動搖。說起我們的集結，之前的爭論，准備……
中間又有別的旅游者進進出出，參加我們的窮聊。有三個結伴出來的深圳客，昨天到的，一直沒有機會看到雪山，但是後續的行程已經訂好，天氣仍然沒有轉好的跡像，於是他們還是覺得先離開，如果明天能有好天氣，他們就殺回來。還有一群二十幾個出來采風的藝術院校學生，爬了一整天的山，仍然興致不減，占據隔壁的桌子，談得熱火朝天。兩個台灣來的游客，找了個空桌子安靜地吃了碗面，同樣是沒有看到雪山，所以覺得這裡不如九寨美麗。另外兩個年輕人，穿著細細高高的高跟皮靴，已經走了一趟青蛙海，這樣的天氣，這樣的道路，這樣的裝備，可真是值得佩服！……老板夫婦也不時過來插話，說說他們半年接待游客，半年“去耍”的幸福生活。
時間一分一秒從指尖流逝，泡的茶涼了又熱，熱了又涼。溫暖的爐火包圍著每個人，讓我不禁想起一首小時候讀過的古詩——
綠蟻新醅酒，
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
能飲一杯無？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不正是最好的寫照嗎？多久不曾有這樣悠閑的心情了？多久不曾跟朋友們把盞歡聚了？多久不曾毫無戒備地對陌生人說話了？我想我已經太久太久忘記了自己的本心。
在遙遠的北方，我的家，我的工作，我的少而又少的朋友。在我的心裡，寂靜的山巒，波瀾不驚的湖水，歡騰跳躍的小溪，那麼純淨的孩子們，那麼純樸的村莊……我想我那麼喜愛旅行，是因為在那裡我能重新找回我自己的內心。當和大自然在一起，和與大自然一般自然的人們在一起，我會越來越少地想自己，越來越多地想他們，會找回自己曾經有的赤子心，會少些世俗的，庸人自擾的恐懼，多些不需要掩飾的率真。
中間我不記得抬頭看了多少次天，透過小小的天窗，仍然沒有絲毫轉晴的跡像。我在心裡默默安慰自己：沒什麼，我們一路上運氣已經太好了，因為在所有可能的地方都看到了貢嘎。好運氣不是永遠都有的，也許也許我們已經把運氣都用完了呢？知足常樂。可是還是心有不甘：如果明天真的不能見到央邁勇，那我就把帳跟同伴們結清，再留一兩天吧，不然真的不甘心啊！……
雨聲淅淅瀝瀝，在屋裡聽得不太真切，只知道它一直都沒有停。走到門口，任憑雨滴和雪花落在我的身上，整個人仿佛被清泉浸透一樣醍醐灌頂的清涼。
忽然間，西北的天空露出一點點藍天，明亮的天光從縫隙中透射下來，幾乎刺痛我的眼睛。這一縷光線，給簡陋的民居和黯淡的田野籠罩上一層聖潔的光芒，氤氳的霧氣中，沒有任何聲音，我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我的心靈卻已經沉睡在這裡。
不想說話，就順著村子中唯一的路慢慢走下去。整個村子被山包圍著，被霧包圍著。山是靜的，霧是動的，仙乃日已經在濃霧中若隱若現，卻仍看不清它的輪廓。把霧作為參照物，我就漂在這陰霾的山谷裡，似醒非醒。
在腦海裡將央邁勇畫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半夜，仍聽得見雨聲，還有狗吠。
（待續）
(亞丁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