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北卡的農貿市場——“老中”們的周末樂園
星期六下午,女兒說要我們去看farmer market,那是在北卡首府Raleigh附近的一個交易市場,老中們(在美的留學生們自稱老中,把美國人叫做老美)將其命名為農貿市場。
上午10:00到達farmer market。哈,這兒簡直是中國人的天下!留學生們或三兩結伴或拖家帶口地前來采購。目測估算了一下,這個交易棚不會小於1500平方米。橙子、黃瓜、菠菜、香菜、胡蘿蔔、蘋果、大蔥、芒果……一箱箱地碼在大棚兩側。一張張長方形的條桌,排成兩行擺放在路邊。高大、壯實的美國農民把自家生產的水果、蔬菜送到這裡。原來只是為了批發給那些零售商的,不知道那位老中發現了這塊“寶地”,帶來了他的親朋好友前來“吃批發”。一傳十,十傳百,大批的華人湧來,漸漸地形成了這麼個農貿市場。
市場裡聽得最多的一個詞是“分”。一個人搬了一箱橙子,還沒等放到桌子上,馬上有四五個人圍上來問“分不分?”,“分!”接著就有人自告奮勇地把一箱橙子分成了幾堆,一面交上事先准備好的零錢,一面拿走了自己的那一份。
那天上午,我們“分”來了一堆堆橙子、蘋果、黃瓜。分到的一堆香菜怕吃不了,又分成四份,轉賣給別人三份。不一會兒,我們又從別人分到的蔥中轉買到一小堆。我和女兒一起去找紙箱,外子留下來看東西。
周圍熙熙攘攘的,比趕廟會還要熱鬧。人們大聲地用普通話打著招呼。尤其是前來探親的老爸老媽們,不管是大陸來的,還是台灣來的,湊在一起熱熱鬧鬧地聊起來。大概是在說英語的環境中憋壞了,好不容易有機會說中國話還不多說點。
等我們找來紙箱,我的平時不善言辭的husband正和幾個人聊得起勁呢。回來的路上還興奮地向我們介紹:那對白發老夫婦是早年從吉林到台灣又到巴西定居的農場主;推著嬰兒車的中年人是軟件工程師,他的岳母兩個月前來美探親,可老岳父卻被拒簽;那位年輕人是從南京大學畢業後來北卡州立大學碩、博連讀的准生物學博士……短短幾分鐘,素昧平生的幾個人竟然聊了那麼多,可真有意思。
農貿市場上也有一些老美來湊熱鬧,有的笑嘻嘻地喊著“join”,也有的怪腔怪調地說“分!分!”“分”到東西後擠眉弄眼地丟下零錢,高高興興地走了。而印度人則精明得多,他們自己人“分”的時候,一堆堆地分得很均勻;加入到老中“分”的行列時,往往挑挑揀揀的,有時“分”到了又不要了,惹得一些年輕人看見印度人擠進來便說:“No!”
當然,老爸老媽們有的也很“精明”,在年輕人分好後還會從這一堆拿一些放到那一堆,以便看起來更“均勻”。這時他們自己的孩子便為責怪地喊著“媽!”,別的人則寬容地笑笑,拿走靠近身邊的一堆又加入到另一個“分”的行列。看來大部分人到農貿市場不是來斤斤計較的,說說中國話,熱鬧熱鬧,順便買點東西,真的不亦樂乎!
大約11:30我們把幾紙箱的“戰利品”放到汽車的後備箱裡,算了一下,還不到20美金,用女兒的話說,“便宜得不可思議!”
半個月後的一個星期六,女兒再次帶我們去農貿市場。由於出發得晚了,趕到那裡已經快12:00了,這時大廳裡早已空空蕩蕩、干干淨淨的沒一個人影了。看來這個一星期交易一次的農貿市場真的像廟會,東西賣完了人也就散了。可我還是很喜歡這樣的“廟會”——充滿了人情味和世俗氣息,讓遠在異邦的中國人有一種回“家”感覺。
四、松鼠、小鳥、Green Way
女兒的家在一個叫做cary的小鎮上,與北卡的首府Raleigh及另一個小鎮Durham一起組成一個市。這個市的人口不多,擁有一個代碼為RDU的機場。由於地處美國東南部,地廣人稀,公路兩邊及住宅周圍都有大片的樹林。女兒他們買的房子被稱為first house,也即剛工作的年輕人第一次買的房子,面積約有180多平方米,兩層,另有不計入總面積的一個車庫(只能停一輛車),堆放雜物的頂樓及地下室。當然這是因為這兒生活指數低,女兒他們才能買得起這樣的house(貸款、分期付款),而我在波士頓工作的外甥就沒有這樣的好運氣,多化了十萬美金還只能在遠郊小鎮上買一套約80平方米的公寓。
女兒家所在的小區一共有18幢房子。中間有一條三車道的小路,每幢房子後面都有一個懸空的木頭大平台,平台外就是樹林。我第一次站在平台上,在一棵觸手可及的大樹上看到一只松鼠時竟興奮得像孩子似的大喊大叫。平生第一次看到活的松鼠,看到那小小的身子後面拖著的那根大大的尾巴,真是興奮莫名!我常常在平台上追尋這些在大樹上上竄下跳的可愛的精靈。它們一會兒拖著尾巴在林間小溪邊覓食、跳躍,轉眼間又竄上樹頂,在顫顫巍巍的枝丫上前前後後地抖動著靈活的大尾巴。這時我會想起楊麗萍的獨舞《雀之靈》,想起她那抖動的雙臂。我明知《雀之靈》與松鼠風馬牛不相及,但我還是覺得小松鼠那根可愛的尾巴與舞蹈中虛擬的雀之翼一樣地生氣靈動,一樣地給人以美的享受。
我在林間小道散步時,多次遇見在林中撒歡的松鼠。有時它竟會停在路上,轉過身來看我,但當我伸出手來試圖親近它時,它卻飛一般地竄上樹頂,或者輕靈地越過小溪,消失得無影無蹤。後來在華盛頓的大街,在波士頓的公園裡、草坪上與這些小精靈不期而遇時,我仍會雀躍不已。連自己也搞不懂,生性怕狗怕貓怕老鼠的我,竟然會對這同樣毛茸茸的小松鼠情有獨鐘。
當然令我鐘愛有加的不止是松鼠,還有那在窗外婉轉啼唱的小鳥和蜿蜒起伏的Green Way。
清晨,每每在清麗的鳥鳴聲中醒來,有時女兒女婿還未起床,有時他們已經上班去了。推開窗子,總看見樹上有幾只身形大過麻雀的小鳥在歡快地舞蹈、歌唱。請教了女婿才知道那紅色的,體形優雅的是犀鳥;那翠綠色的更為輕靈的則是翠鳥;而那深藍色有著綢緞般羽毛的小鳥叫什麼?那灰色的,比鴿子嬌小,比翠鳥沉穩的小鳥又有著怎樣動聽的一個名字?好幾次看見這灰色的小鳥在屋外的草坪上踱步,我總想起曾在文彙報讀書版上讀到的一篇文章,作者用“樹上不知名的小鳥在歌唱,路邊不知名的野花在開放”來諷刺那些知識貧乏而又不作深究的散文作者。現在,我也將進入被諷刺的行列,但我不想為此去啃英文版的鳥類書籍(且不說我是否啃得動)。我只服從心靈的願望,服從傾訴的願望——我只想訴說這些異國的林間小鳥給我帶來的愉悅:簡單的、自然的,心靈的快樂。
然而給我帶來更多的心靈快樂和寧靜的還是那條Green Way。
從女兒家出門,步行約十分鐘,有一處森林公園。在進入林間小道的多個岔路口,都豎著木牌,上面寫著:“To creek greenway close at sunset”(直譯為:通往creek,綠色小道,太陽落山時關閉)由於在路上幾乎看不到人(其實,即使在住宅小區,白天也很少看到人,晚上也只看見家家戶戶的燈光,和燈光中影影綽綽的人。)初次見到“close at sunset”的字樣,不由得有點緊張,但抵擋不住“green way”這樣的“綠色”誘惑,我們還是順著用木板搭建起來的台階拾級而下。走過幾座長長短短的木橋(木橋架在林間峽谷上),便來到這條在樹林深處開辟出來的林間小道。
只有漫步在這條林間小道上,我才真真切切地體會到這座森林公園的幽深和可以用“蠻荒”兩字來概括的,樸面而來的野趣。
小道兩旁較多的是松樹,高高的、筆直的,我們仰著頭,眯著眼睛,有時還看不到樹梢。有一些落葉的喬木間雜在大片的松樹林中,光禿禿的樹干,樹枝上爬滿了藤蔓等攀援植物。林間,枯枝敗葉隨處可見。遠處,從木橋下,峽谷中穿越而來的一條小溪,在雨後溢著清澈的流水。間或可以看到幾棵裸露出根部的枯樹橫臥在小溪上,這時在溪水的另一端便形成了湍流,要是碰巧這兒的地勢有一個落差,那末便會出現一個小小的瀑布。當然,湍流和小瀑布都是不確定的,幾天不下雨你便再也找不到了。
彎彎曲曲的小溪和林間小道幾乎是平行的,每隔一段距離,溪邊或路旁會有一張長椅,長椅邊常常會蹲著一只松鼠或野兔,有時椅背上也會有幾只漂亮的小鳥,或梳理羽毛,或顧盼流連。
看見或聽見行人走來,松鼠會敏捷地順著筆直的松樹向上竄,有時還會停下來抖抖尾巴或轉過身不定期往下看看,好像在和你捉迷藏。野兔則要膽小得多,轉瞬間便循形在枯枝敗葉中,消失得無聲無息。小鳥尖叫著、跳躍著,輾轉在林間的灌木叢中,仿佛不忍離去,又仿佛只是在百囀千回間尋覓新的樂土。
聽女婿說,這條林間小道很長,可以通向一個很大的湖。好幾次散步,我們都想找到那個湖,但每次都無功而返——不是因為路太長,而是怕迷路。遇到岔路,竟然找不到問路的人,我們只能從原道返回。
天氣漸漸轉暖。小道兩旁的落葉喬木呈現出一派濃濃淡淡的新綠,灌木叢中的攀援植物也露出了新葉,原來這竟是國內栽種在庭院中的金銀花,不幾天便開滿了黃花,一股淡淡的清香夾雜在草木腐敗的土腥味中。又過了幾天,林間小道兩旁的一些小樹開滿了十字形的、肥碩的大白花,聽女婿說這些白花有一個有趣的名字:dog wood flower,我們把它叫做狗木頭花。這一樹樹泛著青綠的白花似乎比梨花更有質感,更疏朗,遠遠地看去,一片片白花挺立著,蔚為壯觀。但對著這些白花無論如何也無法產生“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聯想,因為狗木頭花舒展、大氣,美則美矣,卻獨缺梨花的輕舞飛揚。
白綠色的dog wood flower,纏繞在樹上的黃色金銀花和一叢叢紫荊花,給這明顯疏於修理的森林公園帶來了春的氣息。
Green Way漸漸熱鬧起來。遛狗的、跑步的、一家老小一起散步的、騎自行車鍛煉的……大家愉快地相互招呼著。“Morning”,”Hi”,甚至有人對我們說:“你好!”一股濃濃的、淳樸的小鎮風情撲面而來。
在green way的一個拐角處,有一面大大的光滑的石壁。石壁下,雨後的小溪在這兒形成一股湍流,遠遠地便能聽到轟然作響的水流聲。我們常常站在水邊,聽憑飛沫濺在身上、臉上,享受那沁人心脾的愜意。
溪水邊有一條木凳。經常可以看到一位瘦削的中年人,靜靜地坐在那兒。碰見的次數多了,便止不住有些好奇。但好奇歸好奇,從不敢去打擾他的沉思。女兒告訴我,在這條green way,經常可以看見或躺或坐半天不動彈的人,也許是在作哲學的、形而上的思考(西方人喜歡這樣的思考),也許只是發呆,像梭羅一樣,在他的互爾登湖畔發呆。至於“懷著鄉愁的衝動尋找靈魂的家園”,讓心靈“像青苔一樣地恢復滋潤”的種種說法,抑或只是後人對尊者的臆想和美化。
夏天到來前,我們的散步路線越走越長。一天,我們終於走到了green way的盡頭,看見了女婿所說的那個大湖。湖面很開闊,氤氤氳氳地彌漫著水氣。大片大片的樹林把大湖團團地圍著,遠處高速公路上的聲音隱約可聞。一兩只身形巨大的水鳥掠過湖面,周圍幾乎沒有人,只有我們兩個中國老人在這天籟般的霧靄中靜靜地佇立。
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