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不清楚到底去過幾次蘇州了,20多次吧,從17歲開始,基本上每年一次,因為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還有敬愛的父親,都葬在了那個被稱為天堂的地方。
第一次去蘇州是和我現在的女兒一般大的時候,家族裡所有我認識的親人們都還健在,到那裡純粹是旅行,因為那時的父親在蘇州電加工研究所有一個合作的項目要做,所以一家人就一起去了。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離開上海,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旅行,很多細節都已經忘記了,只記得去了天平、靈岩,因為有一張泛黃的照片,就是我和哥哥兩個人站在天平的一線天前。第二次去那裡的時候已經是30年以後的事了。
當親人們一個個離去時,就一次次地往返於蘇州到上海的斷腸路上,隨著火車一次次地提速,高速公路一條條地開通,天堂於我仿佛越來越近了。每年春節的時候全家就開始安排起清明掃墓的大事,常常父親帶著我們會在掃墓後在蘇州盤桓數日,全家一起渡過一個又一個的悠長假期。終於有天,我們把父親也留在了那裡。
家族的墓葬在上方山,距離市區很近,但總是記不住去的路,只知道到石路坐15路,過了橫塘左轉往南,一條叫越來溪的小河伴著公路,一路到底,就是風景如畫的石湖風景區。“越來”還是2000多年前吳越爭霸時的往事了,是當年越王勾踐領軍攻來,還是西施逶迤而來倒是不知了,反正是給蘇州帶來禍害的。但蘇州就是這麼一個大氣的地方,能夠坦然面對昔日的敵國,保留這樣一個不祥的名字,淡然地渡過了2500年的光陰。
在還沒有走過很多地方的年齡裡,每年例行的蘇州之行讓我體會到了旅行樂趣,父親也是個熱衷旅行的人,每次逗留在蘇州的幾天裡,都會帶著我去很多地方,東山、西山、同裡、光福、木瀆都是那時去的,算是現在說的那種深度游吧。那些年,走在蘇州的城市鄉間,都可以體會出一種與我熟悉的地方所不同的感覺,等到我走遍大半個中國後,蘇州於我的印像已經是一種故鄉般的感覺了。
舅父過去住在桃花塢,就是當年唐伯虎的舊居了。小的時候常常在那裡玩耍,記憶裡昏暗的舊道,曲折的弄堂,斑駁的女牆,黛色的瓦楞,如果再加上清明時節常常的細雨,就是蘇童筆下的江南了。雖然生在上海,長在上海,卻喜歡把這樣的江南當作自己的故鄉,或許陳逸飛在畫雙橋的時候也是這樣心緒,所以把故鄉的名字留在了畫上。只是油畫的色彩太濃重了點,江南本該用水墨畫出來才更加傳神,不過相比他的潯江系列來,《故鄉的記憶》已經很惜顏色了。
水墨江南還有小橋、流水、人家的映襯,江南六鎮蘇州獨占其三,阮儀三曾痛陳黎裡、盛澤破壞了傳統的格調,讓蘇州的父母官們對改建的干將路、仿古的楓橋鎮、後起的山塘街都小心翼翼,不敢拋掉這傳承的要素,雖然效果各執一詞,但無疑蘇州是一個比較有地域特征的城市,以至於很多人都以為這是一個小城,忽略了它現在是一個有著兩個高新園區、每年創造巨大GDP的、人口幾百萬的超大型城市了。
現在的蘇州作為地級市,包括了昆山、太倉、常熟和張家港等幾個縣級市,無一不是百強縣,轟轟烈烈的建設熱潮也在新老城區展開,這兩年每次開車去蘇州都會迷路,總會搞錯滬寧高速上高新園區和蘇州新區兩個出口,S227上常常找不到方向,G318旁邊那條大大的河如今也好像小了些許。不過步行在觀前街上還是和小時候一樣開心,黃天源的糕團、津津牌的豆腐干是我的最愛,雖然現在的上海也可以買到,但我卻還是喜歡過去裝在小盒子裡的那種豆腐干,不是真空包裝的,所以放不了幾天的。每次去蘇州都會在火車站出口左邊第二家買用塑料袋裝的搭扣封起來的津津牌豆腐干,哪怕現在自己開車也會特意繞過去買,有一次還差點被罰違章,看著我氣喘吁吁拎著一大包豆腐干的樣子,JCSS居然就揮揮手讓我走了。
蘇州的城牆被拆掉了許多,只有南面那條還保存得不錯,游客往往都會去盤門,我卻喜歡隔著寬寬的護城河看那一片城牆。胥門已經不在,不知當年伍子胥的眼睛是否看到了越國健兒破城的一刻,2500年來,好像再沒有發生過激烈的攻城,只有天平軍在蘇州被李鴻章的皖軍圍城,到最後一刻在忠王李秀成趕到之前太平軍獻城投降了,蘇州免遭一場劫難。在拙政園裡還保留著忠王府的舊觀,門口好像已經變成了園林博物館了。
蘇州園林作為世界遺產早已天下聞名。中學時代就讀過《蘇州園林》這篇課文,不知是誰寫的,雖然早已不集郵卻還一直保存著一套留園四季景色的郵票,留園同拙政園也一直為蘇州園林的代表。後來讀陳從周的《說園》,才注意到本不起眼的網獅園。1995年的春天,和同伴一起騎著自行車從上海到蘇州待了一個禮拜,每天的功課就是在大大小小的園林裡喝茶。這裡的園林哪怕再小都有茶室,有時一個小的園林就是一個大的茶館而已,比如瞻園,只要喝一杯茶連門票都不要了,那時兩個小傻從1角錢的抄青喝到2塊錢的碧螺春,結結實實地體會了下中華民族燦爛的文化。
江南茶文化源起陸羽,唐以前都喝煎茶,陸羽以後才只摘春茶,並加以抄青,這與中國的其他地方不同。因為有了采茶業,因為有了采茶少女將新茶放在胸前,所以有了嚇煞人香的碧螺春,所以有了我等小傻喝得樂不思滬。雖然早已改喝紅茶,但每每到了西山,仍抵擋不住這清香的碧螺春,不管如何都要坐下來嘗一杯的。其實在蘇州的春季,任何一個不起眼的茶館,都可以喝到那馨香撲鼻的新茶的。過去每年的這個時候,都要忙著向京城進貢茶葉的,這時的大運河就顯得格外忙碌了。
大運河常常會改道的,尤其在河網密集的江南,今天的大運河在城市的東面,從蘇安新村走到底可以爬上堤壩,常常帶著女兒看看這裡繁忙的運河,就像在上海看蘇州河,終於有天女兒開竅了:“從這裡可以坐船到我們上海,就是我們的蘇州河了!”
“是啊,我的寶貝。蘇州河就像我們的媽媽。”其實我想說:我們都從這條河上來的,上海本來就是從蘇州身上長出來的,來來去去,終於有天走不動了,就像爺爺那樣,就一直在這裡住下去了。
“所以我們每年都要來這裡,看看爺爺,看看蘇州。”
“嗯!”女兒似懂非懂地回到,想起了幼兒園教的兒歌,又活蹦亂跳地唱起來:
爸爸的爸爸叫爺爺,爸爸的媽媽叫奶奶...
謹以此文獻給我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