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徐凝的一首《憶揚州》,讓我們領略了隋唐時稱揚一益二的揚州的美妙。揚州,這座中國的歷史文化名城,自吳王夫差開邗渠築城,經吳越春秋,先後有漢之興、唐之盛、清之富,兩千五百年來,幾經興衰,更是積澱透發出迷人的魅力。“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李太白膾炙人口的詩句,給這座千古名城平添了醉人的詩意。我也是曾在夢想中描繪揚州城“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的繁華景像,而及至三年前與之第一次親密接觸時,卻是意外於她的溫婉與清秀。不過,我倒是喜歡這鉛華洗盡後的清新之氣。
揚州是座多情的城市,其間多少風流人物、多少江山勝跡、多少詩情畫意都隨著古運河悠悠流淌。揚州,就是一幅歷史的人文長卷,當你踏進綠楊城郭,眼前是清風、明月、綠柳、紅藥……,有的是一種的淡然的寧靜。這份寧靜正是詩意的天空,寫滿了揚州的山水巷陌。
“隋家天子憶揚州,厭坐深宮傍海游。穿地鑿山開御路,鳴笳疊鼓泛清流。”隋煬帝下揚州時八百美女沿河拉纖的那個排場,真個是極盡天子之奢了。及至盛唐時,這裡更是成了紙醉金迷的好去處,是有“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之說。於是,綠楊城郭,紅袖樓台的維揚,成了文人墨客寄情留戀之地。離開長安城的詩仙李白就曾一頭扎進了揚州城,“自是客星辭帝座,元非太白醉揚州”, “寄言向江水,汝意憶儂不。遙傳一掬淚,為我達揚州。”李白自是喜歡這繁華之都,愛看“萬舸此中來,連帆過揚州”的勝景。詩聖杜甫也曾追隨而來,寫下了”東閣官梅動詩興,還如何遜在揚州”的動情詩句。
老杜還只是稱慕,小杜卻是“落魄江南載酒行,楚腰腸斷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是時,揚州是煙花柳巷繁盛之地,歌妓舞女雲集之所,有杜牧詩為證:“街垂千步柳,霞映兩重城。天碧台閣麗,風涼歌管清。纖腰間長袖,玉珮雜繁纓。拖軸誠為壯,豪華不可名。自是荒淫罪,何妨作帝京。” 多情的杜牧之望著二十四橋,浮想聯翩,進一步發出了“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的感嘆。揚州的歌舞妓舊時有個別致的俗稱----“瘦馬”,畢見了揚州與眾不同的風情與意蘊。有詩《月真歌》是其生動寫照:“揚州勝地多麗人,其間麗者名月真。月真初年十四五,能彈琵琶善歌舞。”劉長卿也曾描摹道:“夜色帶春煙,燈花拂更燃。殘妝添石黛,艷舞落金鈿。掩笑頻欹扇,迎歌乍動弦。不知巫峽雨,何事海西邊。”
揚州的春天曾經是“春風蕩城郭,滿耳是笙歌。” “霜落寒空月上樓,月中歌吹滿揚州。相看醉舞倡樓月,不覺隋家陵樹秋。” 正所謂“故國歌鐘地,長橋車馬塵。彭城閣邊柳,偏似不勝春。”韋應物到此寫下了:“廣陵三月花正開,花裡逢君醉一回。南北相過殊不遠,暮潮從去早潮來。” 楊凝更是以其瘦倔的書法寫就了如下詩句:“春愁不盡別愁來,舊淚猶長新淚催。相思倘寄相思字,君到揚州揚子回。”
不錯,古揚州不但充滿著情色的曖昧,其春天裡更是充盈著生命的活力。所以,被罷了和州刺史的劉禹錫,也只有在揚州城裡面才能酬答白樂天,寫下“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達觀通變的詩句。在中國歷史上,揚州從來都是人們趨之若騖的好地方,皮日休詩曰“萬艘龍舸綠絲間,載到揚州盡不還。”張祜更是寫了“人生只合揚州死, 禪智山光好墓田”的傳神詩句。即是不再盛極一時的兩宋時期,揚州也是堪比汴京的繁華都市。姜夔的名篇《揚州慢》對此有著生動的描摹:“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裡,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秦少游在《長相思》中也寫道:“鐵甕城高,蒜山渡闊,干雲十二層樓。開尊待月,掩箔披風,依然燈火揚州。綺陌南頭,記歌名宛轉,鄉號溫柔。曲檻俯清流,想花陰、誰系蘭舟。” 辛稼軒對揚州也有著深厚的感情,揮毫寫下:“今老矣,搔白首,過揚州。倦游欲去江上,手種橘千頭。二客東南名勝,萬卷詩書事業,嘗試與君謀。莫射南山虎,直覓富民侯!”
到了康乾盛世,揚州人口曾經高達50萬,大量的徽商、鹽商會集於此,一時富甲天下,是當時世界十大最繁華的城市之一。清詩人汪沆有首詩點道: “垂楊不斷接殘蕪,雁齒虹橋儼畫圖,也是銷金一鍋子,故應喚作瘦西湖。”
揚州不僅僅留下了許多不朽的詩篇,還誕生了馮延己、張若虛、秦觀以及揚州八怪等文人名士。我循著李白、杜甫、白居易、蘇軾等大詩人在此留下了足跡,如今已是四下揚州,這其間確是有著一種揮之不去的情愫在裡面了。
早春的揚州,沒有我想像的溫潤,倒頗有些北方的料峭,也許是正趕上倒春寒的少見鬼天氣,這詩人眼裡面的淮左名都、竹西佳處卻是如此地清寒。
每日清晨,我在瘦西湖散步打拳,有幸與這樓台亭榭、梅竹花柳相約,漸是已與這揚州西子結下了深深的情緣。明日就要作別揚州城了,今天就起個格外的早,再到瘦西湖走一圈,並不止為了晨練,更是為了向日日為伴的她作別。
吹面不寒的楊柳細風,吹皺了一湖春水,湖面上不再有前幾日籠著的淡淡輕煙。晨暉斜映下,波光裡似也漾著暖暖的春意,灩灩地散開來,竟好像一簇金色的樂符在水面上歡快地舞蹈。湖畔的垂柳已吐出了鵝黃的新葉,遠遠地望去,在朝陽下那些許的新綠顯得疏朗而活潑。
這就是揚州,一個詩意的古城。這裡,永駐著我一個未競的夢想。
能不憶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