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延安城。經南泥灣。過蟠龍山。山路,山路,還是山路。一路顛簸,一路風塵,一路灼熱的冀盼。
繞過一個山角,又是一個山角,峰回路轉,不知道拐了多少個彎。突然,那一道在我胸中翻騰了幾十年的滾滾濁流,猛地闖入了我的眼簾,如此鮮活,這樣真切。黃河啊,我的黃河,你從遠古走來,你從雲間走來,你從我的心底噴湧而來。
秦時明月,漢時雄關,黃河從它們面前疾流而過,流進唐詩,流進宋詞,流進元曲,奔向星海滾燙的琴鍵,彙成八路軍雄壯的歌聲,在我心中堆積起一個不到黃河心不死的“黃河情結”——剪不斷,理還亂。
到黃河去,到壺口去!我的心底不知發出過多少次這樣的吶喊。於是,我步履匆匆、風塵僕僕、千裡迢迢,趕來和“源出昆侖衍大流,玉關九轉一壺收”的滔滔黃河相見。
沿九曲黃河,過“臥鎮狂流”的孟門,車行二公裡,壺口瀑布便以咄咄逼人的轟響先聲奪人,一瞬間就攝取了我的心魄。聲震寰宇,傲視天地,排空的濁浪以不可一世的氣勢向蒼穹示威:“茫茫宇宙,舍我其誰?”
如雷如霆的轟響,震撼著你,燒灼著你,威逼著你,使你不敢靠近,甚至使你不敢大聲喘氣。天地造化,在這叢山疊嶺之中,黃河,正頑強地、自豪地向“小小寰球”顯示出生命的存在、勃發、活躍和強盛。
這是百十門禮炮齊鳴的聲響,這是千萬面安塞腰鼓齊奏的聲響,這是千萬支“信天游”從千萬個野性的歌喉中一齊發出的聲響。人說,“江南是易碎的玻璃”;是的,除了黃土高原,哪裡有這麼厚的土層能承受如此震天動地的天籟?啊,我們的黃河,只有你才能讓世界變得如此亢奮。
黃河,西出昆侖,源遠流長,吞天沃日,氣壯山河,浩浩蕩蕩地向前,向前,來到這裡。然而,兩岸蒼山,夾河對峙,把數百米寬的浩大水流猛然收束到一條寬約五十米、深四十米的“十裡龍槽”,於是,黃河憤怒了。他縱身躍入巨大的深潭,玩命似的抗爭著,掙扎著,咆哮著,怒吼著,激起團團煙雲水霧,升騰在水面,彌散在兩岸。落差二十多米的驚濤飛流直下,叫人想起“爭知不是青天缺,撲下銀河一半來”的浩歌,叫人想起“居然化作十萬丈,玉虹倒掛清冷淵”的長嘆,叫人想起“安得將身化巨鰲,看它萬古長滔滔”的清嘯。
黃河是縱橫決蕩慣了的。他要趕路,他要朝著大海奔去,他要融入浩瀚的汪洋。他容不得阻攔,容不得羈絆,容不得閉塞;他要衝決一切羅網,打碎所有桎梏,突破全部包圍,向宏大的目標前進。千裡的雷聲萬裡的閃,怎比得上黃河“濁浪搏花拍岸來”的雄魄,怎比得上黃河“奔流到海不復回”的氣概!
流火的赤日變得剛烈,溽濕的空氣變得燥熱,寂寞的蒼山變得激奮。黃河啊,你凝聚了我們太多的歡笑,太多的眼淚,太多的激情;你流淌在中國的大地上,你流淌在每一個華夏兒女的血管裡。
壺口,金濤澎湃。“溪澗豈能流得住,終歸大海作波濤”,這就是黃河——我們中華民族共同的黃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