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水鄉,周莊
或許你對周莊的印像還僅僅來自於陳逸飛的油畫或余秋雨的散文,或是聽旅游廣告紛紛地說:“尋夢裡水鄉,請來周莊”。你還在想像著淡墨水彩裡的白牆黑瓦和巧笑嫣兮的江南女子,身邊的人已在提醒你:“下車吧,到了。”
是不是覺得那些私家園林太過精致刻意,名湖的十景又帶著華麗奢靡之氣?你只想靜靜地看看水鄉最自然的人家。二百多年來周莊的風景未曾改變,等你來尋夢裡的一切細節。
不要怕自己來得太早。雖然薄霧還沒有散盡,清晨的陽光已經把石板路照成了金色,鳥不知道在哪一枝上叫。農人挑著擔步履輕快地匆匆而過,你聞得到菜葉上露水氣息。有人慢悠悠地卸門板,卻不著急做生意,又悠悠地踱回裡屋去了。
小碼頭邊斜著幾只木船。見你停下步子,一個船娘系著頭巾趕來,問:“客官,啊要乘搖船?”你微笑著,卻不應她,只仔細看她樸實熨貼的藍布包頭,大襟衣,短腳褲,百褶圍裙上的流蘇和繡花布鞋。
船娘已經殷勤地解開了纜繩。等你坐穩,木船就隨著咿呀的櫓聲緩緩前進了。太陽已經升起,正是五月的好天氣。青石砌的河堤上,細柳輕擺,風吹在臉上,清涼而溫柔的。
話說“水巷人家盡枕河”。可不是?各家都有從前用來停船的臨河石階,出行便是上船。船來人往,那是怎樣的盛景!現在正有人在石階下捶衣洗菜,阿婆從院裡的藤架上摘了幾條絲瓜,你還沒留神樓上小姑娘的盈盈笑臉,那船已悠悠地駛過了。
木船搖過一個個橋洞,水光蕩漾在洞頂的石面上。那些小橋姿態各異,都有些年歲了。河道是極窄的,有船迎面而來,船娘笑著打招呼,搖船動作是熟墊極了,一點兒不會碰撞。有時河岸幾乎要擦著船舷,卻被她輕巧地轉過了。你說:“船家好把式啊。”她不答,卻唱起小調來了:“青荷蓋淥水,芙蓉葩紅鮮來。郎見欲采我,我心欲懷蓮來。”清亮綿軟,極動聽的。
不知轉過了幾十道彎,你以為已經迷失在交織的河道裡了,船頭一轉,現出的不正是上船的地方?停船,上岸。這時游人多了起來,你也隨著他們穿街走巷,饒有興味地看看兩邊店鋪裡的東西。土布,紙傘,絲繡,竹編,水墨小品,很精細的樣子。讓你覺得做這樣一個小買賣也是很有趣的。
這時若下一點小雨就更好了。石板路濕漉漉的,小巷顯得更深了,瓦片木窗的顏色也濕潤起來。那一點紅的,藍的人影在空氣裡洇開——好像在哪幅畫裡見過的。
這會兒你該到沈廳了。沈廳的大門普普通通,走進去卻是有七進五門樓百多間房的大宅子。廊檐精美,陳設富麗,遺韻精華,觸手可得。修建它的是明代巨富沈萬三的後人。話說朱元璋在南京修都,沈萬三籌資三分之一。直到清朝,沈家還有這樣的家底和氣派,卻不動聲色地隱在周莊,絲毫看不出在外行商時的叱吒風雲,也許是江南人才有的收斂與淡然吧。
類似的人物還有柳亞子,陳去病,甚至王琦瑤。在城市裡糾纏掙扎不過,便隱到個不遠的安靜小鎮來。適合思古靜心,也適合退守斟酌——這便是周莊含蓄的力量。
周莊的景點還有全富寺,迷樓,張廳等等。在周莊人眼裡,那只是為應個“旅游”的名號,讓游人去湊堆的,與他們的生活並無多大關系。
江南生活,最好去茶樓體味。那挑出一面旗幡,寫一個大大的“茶”字的便是。還未上樓,就聽見絲竹奏著彈詞:“莊周帳內讀文章,窗外菖蒲映碧芭……”接著是木樓梯上的腳步聲和甜糯的吳語。當阿婆茶的香氣從面前的青瓷蓋碗裡散開,你就可以好好地歇一歇了。
疏密有致的窗格外是清朗朗的天,風帶著甜香。樓與樓的屋檐挨的那麼近,一伸手就可以夠到對面瓦上的青苔似的。街上人來客往,不現一絲奔忙。——或許你身上還帶著拼殺的氣息和奔波的塵土,此時都該舒一口氣,淡然抖落了。
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管新生的《江南·杏花·雨》。那馳騁塞外的劍客,也在江南的一個茶樓上,喝一盅茶,收起劍氣,眼角現出一絲柔情和愁緒來了。這情與愁一定不是大喜大悲的,大喜大悲不是江南,那只是淡淡的沉默和遺憾——或是有關一個並不驚艷卻回味雋永的女子?或只是為細密而多情的江南雨?一定有原因的。否則皇帝怎會一次次的來,並在“戲說”裡帶回一個個的秦淮繡?江南是不動聲色的,卻讓你多情起來。
你恍惚中疑心自己是否想得太多了,卻聽見店主喚道:“客官,醒轉,打烊了。”夢裡不知身是客,你還以為是憩在自家的閣樓上呢。一方斜斜的夕陽照在桌上,客去茶涼。你起身提劍,想:“明朝,酒醒何處呢?”
天宇冰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