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酷的嘴角掛著虛假的笑,互道著“薩瓦迪”袖子裡卻藏著刀。港產電影裡的大哥約見毒販子的場景教會了我“你好”這唯一我會的泰語單詞,如今被熱烈地用在初次謀面的曼谷身上。寬闊筆直的機場大道,疾馳著的嶄新車輛,郊區干淨整齊的平房,和天際線上越來越清晰的高樓身影,給我一種不同於初見吳哥的激動,一種庸俗但非常真切的開心。新機場的AE-2路通勤車直接開到高山路旁,我不知該怎麼形容這裡,不遠處的街道上還是黃色佛旗招展,拐角的巷子裡還能看到金頂的廟宇,而短短的高山路連帶著附近的街區,卻完全屬於另一個世界,地球人都仿佛派了自己的代表來到這街上,趿拉著拖鞋溜達在拼命伸展肢體的攤床和招牌之間。沒有信仰全是生意,沒有管束都是隨意,高山路是擁擠的老城區裡一塊吉普賽樂土。
喧鬧的高山路顯然不是住宿的好地方,對著地圖弄清方向,來到不遠的Ramputti街上。這是條“7”字形的小路,一邊是個寺廟的院牆,另一邊全是酒吧和旅店,除了游客只有幾個水果和賣書小販靜靜地守護著攤子,盡管和高山路只隔條馬路,卻安靜和整潔了太多,也難怪LP上介紹的幾家旅店全部客滿。
終於在快到盡頭的地方找到個還算滿意的旅店,Green House Guesthouse,讓我決定住下的原因不是210B的房價,而是這裡是幾乎整條街上唯一房間裡有電源插座的經濟旅店。共用的浴室在遙遠的走廊盡頭,電扇占據著唯一的插座,單薄的房門脆弱到飄搖,好在房間夠大,臨街的窗外就是正在修葺的廟宇,這裡看不到高山路也看不到高樓,視線裡全是正午寧靜的城市屋頂。旅店的生意不是很好,樓梯的牆上貼著房內物品丟失概不負責的A4紙,老板娘一副懶洋洋的神情。登記時有人來搭話,看到我的護照竟開口說了幾個中文字,告訴我他是緬甸人,借住在這裡,還是老板的什麼遠房親戚。誰管他,我一邊應付著一邊琢磨,終於到了曼谷這所謂男人的樂園。
曼谷有三個著名的紅燈區,Cowboys Street,Nana Plaza和傳頌最廣的帕蓬,我還在暹粒的街頭餐廳的時候,就有熱心人仔仔細細地把帕蓬1、帕蓬2還有周邊街道給我詳細畫到了本子上。
隨便在街上吃了些東西,天暗下來不久就來到帕蓬。這著名的街道一眼看去沒有太多特別,不過是繁忙的街區裡,燈紅酒綠的幾條平行的酒吧街而已,並不是想像中的遍街肉欲橫流。也許時間還早的原因,酒吧外邊的露天坐位上,男男女女的酒客都一本正經,陪酒的泰妹多還聚在一起聊天,不時用視線掃蕩下街道。倒是眾龜公已經開始忙碌,攥著卡片、捧著像冊的到處亂竄,當街將游客攔下推銷LIVE SHOW、泡泡浴這樣的香艷節目。
店堂狹長幽深的GO-GO BAR一家挨著一家,敞開大門用強烈的音樂轟炸著街道,從街上看去,每個門裡都只見到成群身著同一顏色三點的女郎不停在半空中扭動著肢體,射燈的光翻轉閃爍,將赤裸的身體照得慘白,將或紅或白或紫的三點映得鮮艷,我猜GO-GO BAR都不需要有名字,人們都是用不同的三點顏色來區分它們。
我進到家白色的BAR。店堂中央是半人高的狹長舞台,上面鋼管林立,舞動的女孩兒林立。裡面客人不多,我在門口靠近舞台的高腳圓桌旁坐下,身後是沙發座椅高高地靠著牆一遛排開。剛一坐下就被包圍,三點的、穿著圍裙端盤子的、穿著套裙像是經理的,一撥接一撥,無一例外扶著你膝蓋坐到身邊,一邊打聽你的身世之謎一邊要求你給她買杯可樂。多虧暹粒那個熱心人已經告訴了我買可樂在這裡的含義,否則樂善好施起來後果不堪設想。
只給自己要了瓶105B的喜力,坐在舞台下面。舞台上的女孩乍看上去都艷麗無比,多看兩眼不過如此,舞蹈的賣力程度也是良莠不齊,但無一例外地都在勤勉地用眼神捕捉著獵物。卡門般炙熱的,夢露那樣迷離的眼神,像無數密布在頭頂的探照燈,你稍一抬眼上看,即刻會被牢牢盯住,閃閃爍爍地從不同的方向,再如何故作鎮靜也堅持不了多長時間,即使假裝左顧右盼又馬上會被其他探照燈罩住。訕笑著敗下陣來,“買瓶可樂吧”,旁邊那位一直堅守陣地的3G女郎(GO-GO GIRL)又馬上嬌聲迭迭。
最終發現自己既做不到沙發上鬼子般地左擁右抱,也學不來對面那孤零零的日本人面無人色直勾勾的眼神,還是別窩在這裡受罪,加快速度喝完瓶中酒,忙閃回到外面街上。這時的帕蓬已經完全進入狀態,原來只有天空徹底黑下來的時候,你才能看出帕蓬半空中那滿滿聚集起的橙紅色霧氣,噪音光電和人毛孔裡散發出來的蒸汽相混雜而成的霧氣,懸浮在那裡籠罩著帕蓬。
曼谷的摩的是稀有品種,都穿著橙色馬甲很正規的樣子,去高山路的全都一口價100B,而打車下來也只不過是60B。把隨身的小包丟在旅店床上,揣上錢包直奔夜晚的高山路,我還是更習慣那樣的氛圍。
同樣是燈火映紅了天空,但高山路的晚上輕松隨意。我在路邊個酒吧,叫了60B的大瓶LEO,就著攤上的油炸螞蚱和油炸蜻蜓,享受這樣完全沒有壓力的世界。左前方是對泰國小情侶,攤開塊布在地上賣著項鏈玻璃球和各種掛件,有藝術家在邊上躬身在游客們胳膊上畫著一周有效的愛侶紋身,右手座位上兩個人在隔著酒杯接吻,他們身後的小吃推車旁閃光燈亮成一片。高山路上人來人往,一個人推杯換盞中,強烈地從心底跳出艷遇的期望,情緒還是不可救藥地陷落在迷離的曼谷夜晚。
所有美夢都在打開旅店房門的一刻破碎,出門時丟在床上的小包,連同裡邊的相機、手機、MP3統統不見。房門完好,背包裡的護照也還在,趕忙跑到樓下詢問,老板娘說不知道也不對屋內物品負責,冷冷地告訴我可以去報警。我瘋狂地懷疑一切,懷疑老板娘監守自盜,懷疑那緬甸人為什麼還沒睡覺,懷疑半夜還在店門口賣水果的小販。如果可以我寧願跪下叩求或用身上所有的錢只需換回那相機,裡邊將近兩千張照片,記錄了一個多月來在越南和柬埔寨所有的記憶。無論如何不能相信在房間裡丟了東西,跟旅店有完全沒辦法講道理,我直接從旅店的冰櫃裡抄了兩瓶啤酒,坐在門外的牆邊冷卻快要爆裂的神經,瞪大眼睛握緊酒瓶等著那小偷愚蠢地拿著我的包從面前走過。不知等了多久就靠在牆上睡著,又不知睡了多久醒來,什麼都沒有改變也終究不是噩夢,我終於承認在他們勸我來的泰國,丟了我自己的吳哥。
無奈回房睡覺,連門都不插上,賭氣想索性讓小偷再來把所有東西都取走,索性連我命都取走。將近中午醒來,坐在床上看窗外好像屬於另一個世界的天高雲淡,如同每次失去了生命中重要的東西,自己卻不能隨失去的一起遠走,那就只剩毫無意義的停留。
接下來就是這樣毫無意義的一天,哪裡都不想去,只是沿著牆角繞著圈的行走,沒了相機眼睛似乎都變得多余。換上一大把硬幣鑽進網吧,祥林嫂一樣機械地對著不斷跳出的窗口訴說。混到天又暗下,草草吃了攤上的芒果糯米飯和現榨的橘子汁,糖分的作用吧,感覺好些。回到Ramputti街拐角處的酒吧,叫上CHANG BEER,想著揮發掉積悶的惡氣,再造些睡意,徹底擺脫渾身頹廢的情緒。
這是個周六,酒吧的電視轉播著英超,本應是個美好的夜晚,但添堵的東西總是一個接著一個。我被要求先付賬再上酒,問那BOY為什麼只有我享受這樣的待遇,他樣子謙恭只是用微笑繼續堅持,“因為我是亞洲面孔嗎?”我指著旁邊清一色後付賬的老外繼續問他,還是微笑著謙恭但無語,我用中文告訴他“你真TM是個賤人”,把錢丟給仍然笑嘻嘻的他。之後每次添酒都是如此,若不是上酒的女孩兒無比NICE,真想馬上把這廝當成偷我包的家伙處理。
一切還是不可避免,當我從洗手間回到外面,我桌上的沒喝完的瓶子杯子都已不見,椅子翻在桌子上人家已經自說自話地打烊大吉了。早已不是憤青的我終於忍無可忍,揪住那個BOY要他道歉,話不投機手腳大概有些沒輕沒重,又有兩個BOY衝過來幫忙,於是在眾目睽睽的大街上丟人現眼地動起手來。拳腳伴著塑料椅子亂飛,幸好沒人知道我是中國人,幸好似乎沒有閃光燈對著我們亮起,幸好對面三個不是泰拳選手。最終被個路過的鬼子攔下,細聲慢語地勸我冷靜下來,“你願意的話,我們一起去喝一杯”。可真正讓我冷靜下來的是那鬼子隨身攜帶的泰妹,趁我不注意,她狠狠地衝我大腿上飛了一腳,邊咒罵著聽不懂的泰語為同胞泄憤。“嘿、嘿,冷靜、冷靜”,鬼子又轉過身去攔義憤填膺的泰妹。衝動果然是魔鬼,看著她五官扭曲的樣子,頓時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可恥。看那三個BOY還坐在店門口生悶氣,我決定過去為先動手道歉,握著他們還攥成拳頭的手,也顧不得人家是否真的願意和解。
經過這樣兩個夜晚,我實在沒有了在高山路繼續呆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