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荒重返昭武九姓(下)

作者: 中亞學家

導讀六、卡爾希掠影 從布哈拉到昭武九姓中的小史—即今天的卡爾希市—有160公裡,四人拼車每人付7000蘇姆。早晨,我在長途車站等了很久,也不見第二個乘客。大概是由於這段路穿越荒漠,地廣人稀吧。時間不等人,我干脆包車,和司機談好25000蘇姆。 大宇駛出布哈拉,眼前是一望無際的鹽堿荒漠。公路遇丘陵上下起伏,似通往天上。駛到阿姆-布哈拉干渠,才看見農田。但村 ...

六、卡爾希掠影

從布哈拉到昭武九姓中的小史—即今天的卡爾希市—有160公裡,四人拼車每人付7000蘇姆。早晨,我在長途車站等了很久,也不見第二個乘客。大概是由於這段路穿越荒漠,地廣人稀吧。時間不等人,我干脆包車,和司機談好25000蘇姆。

大宇駛出布哈拉,眼前是一望無際的鹽堿荒漠。公路遇丘陵上下起伏,似通往天上。駛到阿姆-布哈拉干渠,才看見農田。但村與村相距遙遠。其中一個村子名叫“中國村”(發音為“契丹”),我好奇地下車給村口的牌坊照相。現在村裡並沒有中國人,不知村名有什麼典故。突厥語民族習慣用“契丹”指代“中國”。可能村名不該翻譯成“中國村”,而應是“契丹村”。耶律大石在征服河中後,或許有西遼軍隊來這裡戍守。

車剛到卡爾希市郊,司機就開始耍賴,騙我說這裡就是長途車站,要進城還得加付3000蘇姆。我激勵自己與他辯論。車又開了不到一公裡,古建築群都看見了。我讓他就地停車,我步行過去。他收了我2萬5後,還追著討要3000。我做暴怒狀,拿出議員名片晃晃,斥責道:“你再要錢,我就給議員打電話!”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卡爾希的阿迪納古建築群由四所宗教學校組成。第一座閉門謝客。第二座入內是傳統樂器作坊。一位老師傅放下活計,如數家珍地給我介紹民族樂器。

第三座最大,裡面是歷史博物館,但展品不多,有葉爾庫爾干古城出土的小金人復制品。1326年,察合台汗國的怯別汗遷都到尼謝夫(小史),並改名為“卡爾希”,即蒙古語“宮殿”之意。以後宮殿多次改建,加上伊斯蘭化的影響,後人只知道這裡是宗教學校了。

第四座裡面是傳統制衣坊。民族服裝全部由女性手工縫制。這些女工請我為她們照相。還選出一個漂亮妹妹,給她更衣戴帽讓我拍。

這卡爾希也是個熱地方,參觀完古建,我趕忙鑽進公園,坐在樹下喝了兩瓶可樂。然後乘小公共到大橋。橋下是卡什卡達裡亞河,天旱水少。公路橋旁邊有座11拱磚橋,證明水多時河面很寬的。

返回長途車站,拼車去東北方向的沙赫裡夏布茲,每人3000蘇姆。這回趕上三缺一,不用等待了,但要在車後排擠著。我的對策是睡覺。睡著就不會難受,興許還有個美夢做!

七、沙赫裡夏布茲是座可愛小城

跛子帖木兒的老家沙赫裡夏布茲是座近山的小城,它古稱“渴石”,即昭武九姓中的史國。

我入城後急尋落腳之地,投宿Hotel Orient Star。這是一家三星級酒店,位置極好,出來就是廣場和阿克薩萊。由於是淡季,標間不含早餐20美元。房間裡的空調質量不錯,就是噴頭出水太少。在烏國,很多酒店為了節約成本使用一種節水噴頭。由於該國缺水,水壓不足,故這種噴頭出水經常是超細超慢。

歇了一會兒出來,更高興了。首先,沙赫裡夏布茲的溫度可以忍受。第二,主要景點都在“絲綢之路”大街上。整個城市也就這麼一條大街。

最北的景點就是帖木兒的宮殿阿克薩萊,它字面的意思是“白宮”,實際意為“高貴的宮殿”。保存至今的阿克薩萊僅是兩座相對的殘牆,牆磚有藍色的花紋。我卻以為這是烏國最壯觀的古建。首先,廢墟殘高38米,牆體非常厚實。如果加上倒塌了的上半截,600年前的阿克薩萊可謂摩天大樓了。第二,最近兩年,烏國將很多廢墟重建為仿古建築,我以為這反而失色不少。眼前的阿克薩萊仍舊保持了原味,歷史感強烈。

兩座殘牆前面有帶噴泉的廣場,中央是帖木兒立像。盡管獨立後的烏國政府出於某些需要,極力標榜帖木兒為烏茲別克民族的像征,但其人毀滅大於創造。與成吉思汗相比,帖木兒不是改革者,充其量是個有成就的軍閥。

沿著“絲綢之路”南行,依次見到的古建有Caravan-caray,即大車店;Chor-su,意為“四水”,是14世紀修建的商店。

大街最南端路東有兩組古建。西面的院落包括三個穹頂:較大的穹頂是兀魯伯修建的藍色清真寺。對面兩個小穹頂,一個室內埋葬著帖木兒的父親和老師,另一個埋葬著所謂的先知聖裔。我來參觀時,售票員已經下班,遇到一個拿鑰匙的老漢,帶我打開上述建築的木門。我塞給他1000蘇姆。

東面的一組古建包括:放置於地下室的為帖木兒准備的空石棺;帖木兒長子的穹頂陵墓;帖木兒次子的露天墓石,但未發現其屍體;一個清真寺,院內有三棵1370年種植的梧桐。真巧,在這裡也遇到一個拿鑰匙的老漢,主動領我參觀。我也塞給他1000蘇姆。

從古建出來時正值太陽落山,清真寺裡傳來誦經聲,白色新月從西面的三個藍色穹頂上升起。

八、喜薩爾山脈與澤拉夫尚山脈

連日看古跡容易引起審美疲勞,今天改去爬山。從地圖上看,沙赫裡夏布茲距離東面終年積雪的喜薩爾山脈近在咫尺。我便決定包車去山裡看看。

一打聽才知道,出租車只能開到沙赫裡夏布茲以東20多公裡的Miraki村,再往西至邊境還有三個自然村,去那裡需要辦通行證,並乘當地越野車輛前往。我和奧拓司機說好,送我到Miraki村,如遇阻攔就立即回來,如幸而能行就放他空車回來,車費都是6000蘇姆。

到達山腳下的Miraki村,村口恰好停著一輛扒活的藍色俄式越野吉普。司機是個山裡的小伙子,稱去最遠的村子要6萬蘇姆,當天不一定能回來;去最近的村子要1萬5。考慮到自己孤身一人置於深山,又無通行證保佑,為安全起見,決定到最近的喜薩拉克村就回來。

上山的路況相當差,顛簸,狹窄,坡度大。好在俄式的四輪驅動馬力強勁。不久看見一高壩水庫。湖色青碧如玉,水面平靜。我下車欣賞平湖,抬頭看見最遠方的山頂上有少許積雪,翻過去就是塔吉克斯坦的壯麗雪山了。可惜沒有兩三日是不能至的。不慎滑了一跤,左手插進駱駝刺數枚,其中一根至今未能取出。

行至喜薩拉克村,這裡的山民以放羊和種果樹為生。村口有個茶館,裡面沒有可樂和冰激淋。又見阿克蘇河從村邊奔騰而下。河水本是青色,因急湍甚箭,激起白浪,故名阿克蘇(白水)。光腳下河,河水冰冷。

返回Miraki村,搭小面回沙赫裡夏布茲,1000蘇姆。換小面到Kitab鎮,拼的去撒馬爾汗。我付3000蘇姆坐前排,要求司機開到市中心的列吉斯坦。

汽車出沙赫裡夏布茲往北,遇卡什卡達裡亞河過橋,其後大部分時間在澤拉夫尚山脈中盤山。東西走向的澤拉夫尚山脈是山南的卡什卡達裡亞河與山北的澤拉夫尚河的分水嶺。這裡植被保護得不好,樹木稀少,到處是球狀風化的花崗岩。路上經過一口叫“拉哈特”的礦泉,下來拿公用的碗喝泉水,清涼解渴。

汽車把我送到撒馬爾汗市中心列吉斯坦。今天遇到的司機都能履行 “合同” ,實屬不易。

九、離開撒馬爾汗

由於撒馬爾汗的古跡我基本都看過,因而在此停留的半個下午和半個上午,我用來參觀藝術史博物館和地方志博物館。

藝術史博物館是座氣派的現代化建築,但為了節電裡面不開空調。參觀時,有兩處引起我的興趣。首先是撒馬爾汗7-8世紀—即康國時期的錢幣—為圓形方孔銅錢。而同一時期布哈拉(安國)、花拉子模(火尋國)的錢幣均為無孔的銀幣。莫非當時康國的鑄幣受了中國影響?

第二處是臨摹的6-7世紀布哈拉瓦拉赫沙宮廷壁畫。四幅壁畫中三幅內容為乘坐白像的騎士鬥老虎。今天的布哈拉既沒大像也無老虎,看來中亞古代的生態環境比現在好多了。

地方志博物館不大,是座帝俄時修建的二層綠樓,展廳卻也分為歷史和自然兩部分。這裡我第一次看見了割禮用的手術器械:一根竹子做的包皮環切術支架,一把柄與刀呈直角的手術刀。

從地方志博物館出來時,發現門旁的牆上有刻字。近前一看,上書:在衛國戰爭中犧牲的本館工作人員永垂不朽!底下是八個男人的名字。一個小博物館,能有多少位男性職工呢?竟有八個人,可能是植物學家或考古隊員,也可能是修理工或倉庫管理員,在1941年夏天告別了工作崗位,一去不返。

結束參觀博物館,我就准備回塔什干了,當然要順路看看兩個州首府—吉扎克和古利斯坦。我打聽去吉扎克在哪裡找車,一個出租司機騙我說去長途車站要4000蘇姆。扯蛋!有4000蘇姆我都到吉扎克了。街上人雖然多,但如果我不肯放血,就難以得到正確的信息。

烏國人都說非塔吉克人在撒馬爾汗生活不容易。我現在相信了。

就拿今早在私人賓館吃飯來說吧:我頭一天晚上請保安通知廚師,明早7點用餐。翌日我准時進入餐廳,保安毫無歉意地說廚師沒來,讓我等半小時。我知道這個塔吉克的所謂“半小時”是啥意思,索性出去照了一圈相,回來洗了個澡。8點45,終於開飯了。其實是這些人昨天騙我多交5美元不成,故意不想讓俺吃飯。但由於賓館還有兩位客人用早餐,怕我看見會鬧事,他們還是一塊兒給我做了。

一千多年前,我們的祖先記錄康國人“生子必以石蜜內口中,明膠置掌內,欲其成長口常甘言,掌持錢如膠之黏物”。我現在也相信了。

想要不流血地離開撒馬爾汗,我告誡自己冷靜,想想辦法。看到賓館旁邊是個通訊公司門市部,有人問了!因為烏國各家通訊公司的員工通常會幾種語言,出於競爭需要,他們對客戶態度比較好。一個小伙子員工替我上街打聽,回來說我要去的長途車站在前面第二個路口右拐。

但右拐後還有多遠?他說不清楚。我到了路口,正在猶豫是步行還是問小公共,忽然看見一個穿咖啡色襯衫的精瘦男人,也拎著旅行袋等待。向他問路,答:“我也去吉扎克,你跟著我走。”我們一起上了45路小公共。這右拐後的路程還真不近。又一起下車,我認出這裡是兀魯伯天文台。咖啡格襯衫幫我找出租和詢價,司機們都以為我倆是一起的。我以3000蘇姆找好拼車,他則執意去坐便宜的大巴。我不知怎樣表達感激,和他來了個熱烈的擁抱。

十、路過吉扎克與古利斯坦

吉扎克和古利斯坦是容易被人忽視的兩個州。它們位於塔什干以南,撒馬爾汗以北。由於缺水,這裡少有文明古城,過去被稱做“飢餓草原”。蘇聯時期挖掘了縱橫草原的水渠網,把兩州變為產棉區了。

從撒馬爾汗到吉扎克的公路要穿越鐵門關。就是一山中開,兩側為赤鐵色的岩石。《元史》中的鐵門關至少有南、北兩個,這裡是北邊的那個。

出關不久就到吉扎克市了。這個州首府規模也就相當於中國一個中等縣城。但是政府大樓相當氣派,長長的藍色玻璃建築,為全市最大的房子。看來在蓋豪華衙門這點上,中烏兩國的某些地方官員是所見略同的。

市內有座小山,叫“伊騰姆塔厄”,意思是“孤山”或“獨山子”。山頂原有蘇聯時建的“婦女解放紀念碑”。我爬上去,“解放的婦女”卻不知下山到何處去了,只有個啤酒屋。山頂視野開闊,可以俯視草原上的整座小城。

我下山回到長途車站。往北去下一個州首府古利斯坦無需拼車,搭乘去塔什干的過路大巴就可以了。烏國沒有國營的公路長途客運,這大巴既無空調也不衛生,1500蘇姆。

請坐在旁邊的姑娘到古利斯坦時提醒我下車。可她似乎聽不懂我說話。這時對面座位上一個花白頭發的矮個大叔說:“到古利斯坦?我也在哪兒下,到站我告訴你,放心!”我沒事干,就看窗外的棉花。

汽車停在鐵道邊,大叔帶領我和一對母子下車,跨越鐵道,鑽過護欄的洞,爬上天橋。下來見一喧鬧集市,門口寫著:古利斯坦農民巴扎。這種地方我小時候常去,咱們管這叫“農貿市場”。

白發大叔給我指出方向,說:“前面路口左拐,就到政府大樓了。我現在要幫她們母子找要去的地方。你如果怕自己到不了,就先找個涼快的地方等我。”我向這位古道熱腸的大叔道謝,自己步行尋找,很快就到了。

古利斯坦比吉扎克更小,徒步就可以轉遍全市。我經過了劇院、銀行,看見州、市兩級政府辦公樓圍著一個鮮花廣場。其實,Gulistan的意思就是“花園”,所以我總想將其音譯成“古麗斯坦”。“古麗”也是烏國女孩常見的名字。

我原路返回汽車站,繼續搭乘過路大巴回塔什干。開來一輛,突然有中巴和出租的車主堵在大巴門口,用胳膊阻攔我上車,還騙我說大巴上沒有位子。我只得使用肢體將其推開。上車看到很多空位,自己坐一個,背包占一個。就要回家了,澡堂裡的熱水還好嗎?這幾天宿舍一直拉著窗簾,我開始擔心屋裡再生出咬人大包的跳蚤,像前兩次出行回來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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