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天都峰(之一)聽從黃山回來的人談起,天都峰因岩石風化,已經封山,不能上去了。原有一個打算,准備再上一回天都,現在,這個想法落空了,真遺憾。不過跟沒上天都峰的人比起來,我們算是幸運的,因為我們畢竟爬上了天都峰,爬上了被稱為登黃山,“不上天都峰,等於一場空”的大名鼎鼎的天都峰。於是就去翻當年游天都峰時記的日記,看著,看著,又勾起了對黃山的美好回憶,產生了寫篇游記的想法。以後,老得不能再爬山時,拿出來看看,回味回味,也許比吃魚翅海參味道更好些。
那是1985年8月。
我們從黃山大門進來之後,沿著石階一步一步往上走。翻了兩個山峰,就到了立馬峰。懸崖絕壁上“立馬空東海,登高望太平”的詩句,每個字足有6米見方。站在立馬亭上,讀著磅礡的詩句,看著奇偉的U字形山谷,人仿佛一下子變得高大起來,遠處的茫茫雲海,近處的滿目清翠,都裝進了我們的胸懷。
到了半山寺,山峰上“空中聞天雞”的怪石吸引了我們:金雞頭朝天門坎,正在引頸長鳴。爬得氣喘吁吁的我們,看到這奇妙的景色,口不干了,氣不急了,就像吃了西瓜一樣舒服。大自然真不簡單,竟有如此迷人的景色。
然而,這僅僅是開頭,是一出戲﹑一篇文章的開頭,讓我們真正看到﹑感受到黃山之美﹑黃山之奇﹑黃山之險的是在游天都峰的過程中。
“五獄歸來不看山,黃山回來不看岳。”徐霞客的感受也許也是在天都峰最真切。
天都峰海拔1810米,天都,天上的都市也,是天上神仙聚會﹑游樂的地方。我們三人從半山寺上山,踏著被漫畫家豐子凱稱為“峭壁上有一條紋路,遠望好像一條虛線”的石階往上爬。石階是陡峭的,兩邊是深山險谷,U字形的冰川遺跡處處皆有。雲霧在腳下,或飛奔,或緩行。有時,像山谷裡有一口很大很大的大鍋在燒水,一開鍋蓋,滿山都是霧氣;有時,像有人在慢慢地吹氣,把雲霧趕過去,又趕過來;又像一把大扇子在扇風,一霎時,漫山遍野都是霧氣,什麼青山﹑瀑布都隱沒了,一霎時,霧消雲散,峭壁﹑山谷﹑奇松,歷歷在目。
我們緩緩向上,路是狹的,有時只有一個人可走,路是陡的,斜度約有60—80度。爬山的“爬”字,“爬”是要用爪子的,這個形聲字的意思,這時才真正領會到。兩只腳加上兩只手,一步一步向上爬。有的石階很窄,要橫著腳,半步半步小心翼翼地爬,不能有半點大意。汗出來了,氣又急了,歇一歇再上。碰到從山上下來的人,還得問問,還有多少路?以增強上山的信心。
一個人如果不上天都,不管別人描述得多麼生動,那險情那美景都是無法體會的。
峰回路轉,在轉彎的地方,看見一個年輕人在賣汽水﹑西瓜。花上三毛錢喝上一瓶汽水,花上兩元錢吃上一只西瓜,價錢是貴了些,然而,這是必要的報酬。小伙子一面看你吃西瓜,一面跟你講這山,這路,給你一點爬山的經驗,給你一點上山的信心。於是,體力恢復了,信心增強了,鼓足了勁,又繼續上山。為了生活,也為了旅客,他不畏辛勞,不畏艱險,天蒙蒙亮,就將這些汽水﹑西瓜,從山腳下背上了這又高又陡的天都峰。在這樣的時候,這樣的地點,我們心中升起了對這位普通山民的感激之情。
前面就是一線天了,兩邊懸崖壁立,中間只有一人可走,倘是胖一點的,側著身體才能通過。透過這幾十級石階,可看到藍天。人在裡面走,就像登天梯一樣,一步一步向天上爬去。
黃山的松樹是舉世聞名的,在一千米以上的山峰上,在懸崖絕壁上,到處都可以看到千姿百態,奇妙絕倫的黃山松。無論在懸崖,在險峰,在石縫,只要有一點泥土,它們就倔強地生長起來,向著游客,向著雲海,向著太陽,伸出它們的臂膀,亮出它們的雄姿,向世界顯示自己不屈不撓的性格,獨立不羈的理想。
又是險要的石階,石階很狹,只有一個人可走,上面的坐著,等下面的上去。兩位女同志,要爬山,手仗變成多余了,上面坐著的人說:“來,交給我們,給你遞上去。”於是,四川峨眉山的﹑天津海河邊的﹑哈爾濱松花江畔的﹑杭州西子湖邊的,許多不相識的朋友就將你的手仗傳到了上面,讓你安安穩穩地用兩手兩腳爬山。
攀登險峰,樂在其中,我看見從峨眉山來的游客,一面談論峨眉山的猴子,一面贊美黃山的奇松;我看見從上海來的年輕夫婦,帶著6歲的小女孩,上天都,大家面對這位活潑勇敢的小女孩,投以贊賞的目光;我看見頭發斑白的老人,精神矍鑠,神采奕奕,興致勃勃地上天都。
快到峰頂時,天公突然變臉,嘩拉嘩拉地下起了暴雨,風夾著雨,雨仗著風勢,向我們襲來。衣服全濕了,個個像落湯雞似的,但勝利的喜悅鼓舞著我們,我們相互鼓勵著,一步一步向頂峰前進。“鯽魚背”是天都峰最險要處,路寬90公分左右,兩邊都是不見底的深淵。人在上面走,不可看下面,一看,就會兩腳發抖,喪失了信心。因為前面已經受過考驗,我們沒有驚慌,沒有膽怯,風雨中,從從容容地走過了鯽魚背。
雨還是那麼大,風還是那麼大,我們終於爬上了天都峰頂,峰頂有“登峰造極”石刻。站在峰頂,看煙雨茫茫,雲霧滾滾,群山時隱時現,仿佛大海中飄泊的輪船。在雲霧纏繞中,我們仿佛成了仙人,正駕著祥雲,去參加神仙的聚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