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進入萬像,你馬上會懷疑這裡是不是能容得下一萬只大像。
又看見紅旗招展。東南半島的這幾個國家把對國家和信仰的執著都體現在了旗子上,柬埔寨直接把高棉人的信仰印在國旗上;泰國到處是國旗和黃色教旗並列;和越南一樣,老撾的國旗旁邊也一定是面通紅的黨旗,只不過鐮刀和斧頭的形像奇怪地右轉了90度。
從萬像城東的Talat Sao汽車站出來左轉,步行大約10分鐘,就是湄公河邊的背包區,在這裡能找到據說全城唯一可以用信用卡提款的ATM機。有攻略裡說,在琅勃拉邦也有這樣的ATM機,郵局附近確實有一台,但只能使用MASTER CARD。好在很多大點兒的旅行社或商店都可以提供刷卡假消費,扣除5%或6%手續費後再返還當地貨幣的服務。
花7000kip在TT Guesthouse住下,馬上租輛自行車到城裡逛。如果說人在清邁是悠閑,那在萬像簡直會被催眠,就連路邊的車夫都成天半夢半醒地仰在車座上,招呼客人也只是衝你揚揚下巴招招手,絕不會羅羅嗦嗦地糾纏不休。
爬到凱旋門頂上,整個萬像盡在眼底,全城沒幾棟超過5層的建築,好點的房子都有個紅色的屋頂,所有一切都掩映在無處不在的樹蔭裡。這村莊一樣的首都現在回想起來,像是走在森林裡,眼前綻放開一大片蘑菇。
對照著LP的粗制地圖卻怎麼也找不到要去的那家餐廳,放棄了,沿著隨便一條路回去,卻發現“遼寧餃子館”幾個字就在身邊。兩層的店堂裡空調電扇都開著,干淨又清涼的世界,過了中午沒什麼客人,只有幾個浙江口音的人圍著張桌子。
點了豬肉茴香、羊肉韭菜的餃子和啤酒,服務員是個本地小姑娘,我有點存心地對她聽不懂中文表示不滿,一種到了本國租界的心態,順便讓店裡兩個老板娘發現新來這客人是個同胞。
不知她們關系的准確叫法,反正小老板娘是大老板娘的侄媳婦;准確地說她們來自錦州、都個子高大聲音響亮;更准確地說,小老板娘還真不是一般地漂亮。
一邊吃飯一邊聊,我告訴她們是LP上登出了她們店的地址所以我才能找來。她們常見客人拿著這樣的書,但是第一次看到中文的,更是第一次聽說自己的店也被寫進了書。小老板娘一個勁兒跟那幾個浙江人澄清“不是我們花錢登的廣告,我們都不知道”,一邊讓我幫她找出書上的豆腐塊兒,趴在一邊兒抄去了,“誒呀,連電話號碼兒都有呢”。
大老板娘告訴我,當年跟著公司來老撾考察金礦項目,項目沒談成,她自己倒是覺得這邊不錯,干脆就留下來開了這飯館,如今除了餃子館,邊上還新整了家北京烤鴨店。
我問她,“這邊開飯館能賺著錢嗎?”
“太好賺了。比國內強多了。咱家那兒一個盒飯才兩塊、五塊的,這邊兒都是美金”
“當地人吃得起嗎?客人都老外吧”
“都有,當地的多,昨天稅務局的人還來吃飯呢”
“吃霸王餐啊?”
“哪兒啊,不光給錢,還給小費了呢。不像國內”
“那您這店面租金多少啊?”
“上下一百四十平米吧,人民幣一萬六”
“那可也不算便宜”
“一年”
大老板娘越說越開心,什麼老撾99%的東西都要進口,浙江人如何翻雲覆雨,怎樣跟老撾員工鬥智鬥勇,還告訴我前兩天有個北京學生騎車從昆明過來,第二天又騎泰國去了。
又問我“你跑了這麼久,沒考察下生意?”
“我就是瞎溜達來著”
“那你不行,北方人就是不行”
“……,中國人在這兒能習慣嗎?”
“咋不習慣呢!尤其男的,有幾個想家的!”
“誒?”
“老撾男女比例1:3,小女孩兒都上趕著排隊找你”
“哦?!!!”
“比方說我們廚子小龔,開始還嚷嚷想媳婦兒,現在不也那啥了”
“真的麼?!!!”
“那還能騙你。那小子長得還賊難看,黑,小個兒,比你還矮呢!”
“……,……,買單”。
萬像的女孩子長得的確都挺漂亮,街上也真的經常會遇上直勾勾盯著你看的小美女。一次在路上被對面走來的兩個女孩打量得直發毛,一個突然抓住另一個的胳膊指著我嘰哩咕嚕很興奮的樣子,眼看1:3要見效,突然想起了她們是在越南兩次同車但沒搭過話的韓國妞兒,趕緊A-NI-HA-SE-YO地湊在一起感嘆世界還真小。問我要不要第二天一起去萬榮,我說如果明天在車站還能碰到就一起去吧,其實因為迷上這裡的大排檔,我那時正舍不得離開萬像。看她們又再遠去的背影,想起了Eddit,她應該已經回到巴黎開始上班了吧。
就在靠近背包區的湄公河的河堤上,從午後到深夜,經營著有一公裡長的露天排擋。高起來的河堤上,很多簡易的棚子面對臨街的方向,原料和冰櫃圈在棚子裡,外面支個燒烤架供應著排骨、魚、大腸等各色的BBQ。
老撾的街頭BBQ可是一景,尤其是烤魚。把條摔死的活魚兩面都抹上粗鹽,不刮鱗也不開膛掏內髒,直接丟到火上兩面翻烤。火候差不多時,整條魚已是烏黑一塊,表面疙疙瘩瘩地翻裂著,不僅極沒賣相甚至聞不到魚的味道。但吃起來卻是另外一回事。在盤子裡掀開魚的硬殼,白花花的肉香氣撲鼻地露出來,新鮮的魚肉只要有一點鹽分滋潤就馬上鮮嫩無比。肺泡早就爆裂,丟掉其他內髒可千萬別丟掉魚腸,稍微蘸點辣醬,魚腸和米飯是絕配。
吃街上的BBQ得注意,要麼您親自料理,要麼連看也不要看那攤子。攤上往往陳列著些半成品,等有人點了,再去旁邊的火上加熱。攤主會手持根竹條,頂上釘著個撕成碎條的塑料袋,甩起來驅趕蒼蠅的效果奇好,每次一揮都會有大群蒼蠅被從食物上趕跑。沒錯,他們每隔5分鐘才會賣力地揮兩下那竹條。一次我湊過去想聞聞已經烤得半黑的大腸夠不夠新鮮,卻被驚起的蒼蠅撞了幾下,旁邊一鬼子樂呵呵地跟我說,“別擔心,老撾的蒼蠅都很衛生的”。想想也是,神經好胃口就好,反正咱有痢特靈吃嘛兒都不怕。
所有的飯桌都在河堤臨河的邊上。現在是最後的旱季,湄公河在這裡竟然幾乎斷流,寬闊的河床鋪滿了石子,只有最中間還淌著條溪流。這時的湄公河,像是那個被剝奪了魂器的巫師,趴在地上殘喘,忍受出溜到河床底的人們的輕薄,等待著在某天復活。
河堤上有一段,貼著地面建了個竹木地板的平台,頂上搭著涼棚,被幾個飯攤共享。平台的地板上鋪著地毯,小炕桌擺成一排排,每個桌子旁都散落著幾個三角柱狀的靠枕。客人脫了鞋來到台子上,靠著枕頭、枕著枕頭、摟著枕頭,或是面對河床趴在欄杆上,喝酒、吃飯、看書、聊天、睡覺和扮痴呆狀。
坐在地毯上,守著空空的河床,知道這才是留在萬像的理由。此後的三天裡每當太陽剛開始下滑,我就會從網吧裡鑽出來跑到這裡,趁著人還不太多躺到個最好的位子上,枕一個再摟著一個靠枕,一大口的BEER LAO更讓人立馬舒服得直哼哼,那樣子該跟抽大煙沒什麼兩樣。後來有人在網上問我這麼急匆匆地要去干什麼,我說“去河邊的鴉片攤,到時候了,不去受不了”,我那親愛的好兄弟大驚,拼命在我下線之前罵我是混蛋要我醒醒,還問我繼續這樣墮落下去到底能對得起誰。
躺在鴉片床上眼睛望天,每天的太陽都恰好落到湄公河那最後一盆水裡,最終兩個太陽都鬼魅地不見。墨綠的山林、蒼涼的河床像透過濾光鏡,都被映上紅霞,山花野草在身下的清香,被順著河道吹來的山風掀起。時間流淌過我全身,感覺像泡在按摩浴缸裡,每個毛孔都麻酥酥地打開。這裡就是我的銅雀台,真想縱聲大喊聲“夫復何求”。
在鴉片攤的第二個晚上是個周六,天剛暗下,燈光和唱機裡的民樂就把這裡裝點成了巴扎。那天的本地客人很多,幾乎每張桌子上都叫了老撾特色的火鍋,火鍋是個陶制的罐子,涮的是蔬菜和魚,吃的是裝在竹編蓋碗裡的糯米飯。幾個小孩子攥著一把氣球,婦女拎著炭盆和待烤的魷魚,在飯桌間穿梭叫賣。
我旁邊桌上是三男三女,叫了一大堆的食物,擺開一長串杯子,加上冰塊白水或可樂,最後掏出瓶紅方的約翰尼在走路,將所有杯子填滿。一個男孩用吸管把每個杯子都攪拌好遞給同伴,一桌人你斟我飲低聲細語,喝了酒笑鬧起來都是很小的聲音。河堤像是個歡樂的野營,我歪在靠枕上抱著酒瓶偷偷地分享他們的快樂。
鴉片攤上唯一的遺憾是沒有朋友在一起,快活時都害怕會快活得一個人死去,孤身旅行常會有這樣的情緒,所以獨坐的人彼此舉舉杯就會湊在一起。MRKUS像很多德國人一樣喉嚨裡別著根鋼筋,我們共通的話題除了姑娘就是啤酒。那夜身邊堆滿空瓶一萬只大像都已睡去,又一次站在河堤的斜坡上為河床澆灌熱水,他盯著對岸最後幾盞燈火問我,“喂,伙計,你能想像嗎,那燈後面的叢林裡還藏著另一個吳哥”。
離開萬像那天的黃昏,已經買好晚上七點半從長途汽車北站離開的車票,背著包最後來到攤上。我的位子被人占了,已經相熟的老板幫我在棚子最邊上擠了個和人共用的桌角。匆匆和蒼蠅爭奪完一份BBQ排骨,叫來啤酒靠在背包上望著青山枯水荒灘落日。
老板知道我的癖好,從別人座位上順了兩個靠枕,丟一個給我摟著,塞一個在我腋下。指指背包問我,“要走了麼?”
“是啊,天黑了就去車站”
“去哪裡?”
“琅勃拉邦”
“還會回來嗎?回萬像?”“會的,一定會”,我知道自己在說謊。

(轉載1-大排擋)

(轉載2-BBQ)

(轉載3-鴉片攤)

(轉載4-靠枕)

(轉載5-糯米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