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雲南:西當溫泉的客棧老板娘

作者: 呂自歌

導讀雨崩是徒步愛好者的天堂,進入雨崩村要先乘車到西當溫泉,再往前走,只能徒步或騎馬。西當溫泉距離雨崩村還有18公裡,大多數人選擇在西當溫泉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再徒步或騎馬至雨崩村。 西當溫泉只有一家客棧,老板娘是重慶人,個子矮小,梳一條長辮子。在我住的兩晚,她負責旅館的一切,沒別人幫忙。起初我並不喜歡她,這裡得天獨厚,從山上引來溫泉,不用客 ...

雨崩是徒步愛好者的天堂,進入雨崩村要先乘車到西當溫泉,再往前走,只能徒步或騎馬。西當溫泉距離雨崩村還有18公裡,大多數人選擇在西當溫泉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再徒步或騎馬至雨崩村。

西當溫泉只有一家客棧,老板娘是重慶人,個子矮小,梳一條長辮子。在我住的兩晚,她負責旅館的一切,沒別人幫忙。起初我並不喜歡她,這裡得天獨厚,從山上引來溫泉,不用客棧准備洗澡水,省了多大的力氣。但是五間洗澡間髒亂不堪,門窗破爛,連個遮擋的東西也沒有,只好讓小深在門口給我站崗拿衣服。我看她並不忙,為什麼不花點心思把客棧環境整治得好一點呢?我和小深私下交換了意見,一致認為她有可能是個寡婦,生活沒有了目標,開旅館只是糊口而已,哪有心思來整理?湊伙著活吧。

剛到溫泉的那晚,安頓了住宿,我和小深請老板娘做飯,餓著肚子洗了溫泉澡,洗去了滿面塵土之色。這期間老板娘已經炒好了菜,我披散著頭發和小深坐在院子裡吃飯,看著剛從雨崩撤下來的人嘰嘰喳喳,想像著美麗的神瀑和冰湖。想像夠了,回房間休息。

住宿的房間是四人間,裡面已經住了一位因高原反應而身體不適的阿姨,之前我和小深邀請阿姨一起吃飯,阿姨撇嘴說老板娘做的飯極其難吃,說得我和小深有點惴惴了,但是剛吃了幾口我們就笑起來,因為我們覺得那飯菜香極了,也許,是我們餓壞了。

早上天還沒亮,我和小深躡手躡腳地爬起來,今天計劃徒步33KM,要早點出發。有點不好意思地叫醒老板娘,請她為我們下面條吃。在雲南,只要吃面,就是掛面,吃了幾次,格外想念家鄉的手工面。吃完飯,告別老板娘——我們計劃第二天晚上回到溫泉。

第二天晚上再見到老板娘,已是晚上9點多,我們瘸著腿,淋了一路雨,飢寒交迫,黑暗中乍一見到客棧的燈光,心中那個溫暖啊,知道這燈光代表了熱水澡、可口的米飯炒菜、干燥的床,以及睡眠……老板娘正在和一個男子與一個小孩子吃晚飯,原來老板娘有丈夫有小孩,我們的主觀猜測真是太可笑了。我叫了聲“老板娘”,她一見到我們,說:“你們回來了?”雖然面無表情,這句話也給了我們溫暖。

兩天前出發時,我們身上的衣服不算太干淨但也比較體面,現在看上去簡直慘不忍睹,衣服褲子鞋上全是泥,尤其小深,整個褲子和後背像在泥裡打過滾一般,這全拜在原始森林迷路的那6小時所賜。我和小深迫不及待地衝洗一番,然後將泥衣服穿上,狼吞虎咽地吃了飯,摸著鼓鼓的肚皮,感覺到深切的幸福。

我將住宿和飯錢給了老板娘,老板娘給我找了錢。我數了數找回的錢,對老板娘說:“應該找29元,你找了30,多找了1元。”老板娘楞了一下,大概覺得我太唐僧,說:“那1塊錢就算了。”也許是我多心,我覺得老板娘一成不變的面部表情有了輕微的變化。

客棧的生意比前天晚上清淡多了,我們單獨住了上次的2號房,一邊聊天,一邊聽著瀾滄江的怒吼聲,一掃疲憊之感。

第二日,我不願再吃掛面,就和小深坐在院子裡等干太的班車。這時老板娘出來了,一邊梳她那一頭長發一邊和我們聊起天來。我這才知道,有些事情不是看見的那樣。

老板娘和丈夫從重慶來雲南德欽縣打工,一晃過了將近20年。後來老板娘夫妻倆承攬了一項工程,就是在西當溫泉建一座客棧。起初是筆好生意,但是後來對方漸漸拖欠工程款,而工人又圍堵上門要工資。二人無奈,只得借了高利貸苦苦支撐。那幾年掙扎生存的艱難簡直難以一一盡言,甚至過年,也只有一點點鹹菜……說到動情處,老板娘拿著塑料梳子的手停在半空中,哽咽難言,眼中充滿了淚水。我和小深相對無言。

過了好一會兒,老板娘控制了情緒,接著講下去:後來和當地人打官司,法院將建了一大半的客棧判給老板娘,並且可以使用客棧占用的土地。起初的慘淡經營也不用提了,其中的苦楚一言難盡,直至這幾年生意漸漸有所起色,竟為當地人嫉恨,那些我以為老板娘的偷懶造成的破門爛窗竟是當地人所砸。

我被觸動了,外鄉人背井離鄉來本地討生活,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遭遇困難、不公平待遇、被人嫉恨,每個人說都是在所難免的,但是,為何一定是在所難免的?為何憑著勤勞致富卻會為人嫉恨?卻會受到不公平的待遇?

我不忍心再聽下去了,轉了話題問起她的孩子。孩子是個輕松的話題,老板娘臉上神情平靜了不少。她有三個孩子,大女兒在上海打工,三年前回來後再不願回來。年少的我們總想著遠走高飛,要經過多少年才能知道,我們夜夜夢回的地方,其實是我們的故鄉。二女兒要考大學了,回到重慶,在這裡考試是前三名,到了重慶卻是幾十名。那麼,我們昨晚看到的應該是第三個孩子吧,一個男孩子。

每個人都有傾訴的欲望吧?而她平日一定孤單到沒有人傾訴吧?而我們只是兩個過客,只能聽聽而已。

老板娘說:班車來了。她叫住干太的班車,看我們上了車。我回頭望去,老板娘的身影在初升的朝陽中顯得單薄而脆弱,她目送我們離去,面無表情。可我知道,這個長相平凡、個子矮小、面無表情的老板娘將會時時出現在我的記憶中,雖然,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姓名。07,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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