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荒和大劇院

作者: 中亞學家

導讀老荒和大劇院 塔什干大劇院全稱為“以阿裡獅兒·納瓦依命名的國立模範大劇院”。 在俄語國家,所謂“大劇院”,是指專門演出歌劇和芭蕾舞劇的劇院。相對應的“小劇院”則是話劇院。演一場歌劇或芭蕾,台上台下幾百號人一起忙活,著實是個大工程,所以該在“劇院”前面加個“大”字。至於這位阿裡獅兒·納瓦依,是十五世紀中亞的大文豪和第一位突厥語詩人,被公 ...

老荒和大劇院

塔什干大劇院全稱為“以阿裡獅兒·納瓦依命名的國立模範大劇院”。

在俄語國家,所謂“大劇院”,是指專門演出歌劇和芭蕾舞劇的劇院。相對應的“小劇院”則是話劇院。演一場歌劇或芭蕾,台上台下幾百號人一起忙活,著實是個大工程,所以該在“劇院”前面加個“大”字。至於這位阿裡獅兒·納瓦依,是十五世紀中亞的大文豪和第一位突厥語詩人,被公認為烏茲別克語和維吾爾語文學語言的奠基人。

在全世界眾多的歌劇和芭蕾舞劇劇院中,塔什干大劇院大約算不上是表演水平頂尖的。但在我看來,它是最具平民色彩的劇院。

啥叫“平民色彩”?就是讓老百姓消費得起。在北京,不能想像住筒子樓的居民會經常出入保利劇院。而在塔什干,俺下班後除了宿舍,就屬在大劇院裡呆得時間最長。看看大劇院的票價:一樓前區的座位3000蘇姆,後區的座位2000蘇姆,分別約合人民幣18塊、12塊。二樓、三樓的座位只要1000蘇姆,計人民幣6塊錢。即使是長達3個小時的歌劇《阿依達》,也是這個價。(幾年前,北京工體上演的《阿依達》,印像中較差位置的票價是人民幣1000元。)

大劇院的消費如此平易近人,觀眾得到的卻是超值享受。

啥叫“超值享受”?就是劇院硬件設施和演出安排讓觀眾太爽了,爽歪了!

先看硬件設施。大劇院是二戰結束時,蘇聯政府命令戰俘修建的。外觀氣派且十分結實,遭遇大地震而屹立不倒。劇院正前方,有個巨大的石榴造型噴泉。黃昏時分,綻開的水柱映襯著厚重的淺栗色建築,觀眾在入場之時,已經收獲了一份愜意。

大劇院的觀眾席有三層。座椅是寬敞的紅色沙發。前後排的間距保證身高一米九五以下的觀眾可以伸開腿。一層有衣帽間和餐飲部。每層除觀眾席外,左右各有一個休息室,分別叫做:塔什干廳、費爾干納廳、撒馬爾汗廳、布哈拉廳、希瓦廳、鐵爾梅茲廳。六個休息廳的牆壁上是該地特色的傳統石膏裝飾。以布哈拉廳最為光彩照人。

再說演出安排。從每年9月初到第二年6月底為一個演出季。每個演出季的節目單上有40多部歌劇和芭蕾舞劇。這長達10個月的時間裡,每月演出20-25場,任何劇目不會連續演兩場。也就是說,每演完一場,必須卸下布景,換下一部劇目的。(這與我們中國同一劇目連演三天,懶人加商人式的運作大不相同。)有的雙休日,中午12點一場芭蕾,下午17點一場歌劇,中間留給換布景的時間也就三個小時左右。這讓我很是欽佩大劇院的舞美師傅。

大劇院現有職工600多人,包括歌劇演員、芭蕾演員、樂隊,以及後台十多個支撐部門。乍一看人丁興旺,其實要保證每個演出季200多場演出順利進行,人手捉襟見肘。這時就要靠演職人員發揚敬業精神了。有的明星大腕在自己不當主角的劇中客串小配角。如功勛演員巴巴張諾娃,會在兒童劇中跳大尾巴狐狸這樣的小人物。有的音樂家身兼數職。如多才多藝的薩迪爾章,不拿指揮棒的時候就坐在樂池裡拉二提琴。有的演員已過退休年齡卻依然老當益壯,如我的朋友拉扎布,這位48歲“高齡”的龍套組組長仍然每晚活躍在舞台上,一絲不苟地扮演各色群眾,還跳些“羅馬士兵”一類的力氣活,下場時每每揮汗如雨。

大劇院的演員們舞台經驗豐富,每人同時能夠勝任的角色要遠遠多於我國同行。他們只需短暫的排練就可以合演下一個劇目,證明在學習階段打下的功底十分扎實。

大劇院靠國家預算運營,演員們的收入並不高。烏茲別克斯坦近些年經濟不景氣,導致大劇院流失了不少人才。目前,大部分重要位置仍由優秀演員擔綱,歌劇情況又好於芭蕾。芭蕾男演員方面,主要靠兩位能力出眾、經驗豐富的老資格功勛演員支撐,而缺乏優秀的小生。去年尚有一個空中剪腿比頭還高的棒小伙兒,今年他就被俄羅斯的劇院買了去。

每當我步入大劇院,都要和賣演員表的大媽、劇場內領位的大媽、吹圓號的老弟、拉二提琴的薩迪爾章老哥相互問候。而在幕間休息和散場時,會發現一些當日輪休的演員就在觀眾席間出沒。如果被人認出,他們普遍談吐謙虛,待人友善。我就曾經和劇院的芭蕾女一號巴巴張諾娃愉快地交談,很隨和的一位美女。也是在幕間休息時,我和男高音薩沙成了朋友。這種演員尊重觀眾,觀眾尊重演員的氣氛,以前在國內是體會不到的。北京的昂貴劇院,咬咬牙也能去看一場,但裡面的氣氛不同,很多打扮漂亮不懂裝懂的富人,演員也不高興。而在塔什干大劇院,演員和觀眾都是老百姓,都高興。

在大劇院我聽過的歌劇中,水平較高的有《藝術家的生涯》、《弄臣》、《浮士德》。扮演浮士德的是大劇院一號男高音,有著銀鈴般嗓音的蘇丹諾夫。而唱墨非斯特的男低音季米特裡耶夫乃是劇院的一塊寶。此君身高2米,唱功蓋世,還有一手控制表情的絕活。他那幾十個怪異的表情時常逗得觀眾捧腹大笑。記得第一次在大劇院聽《葉夫根尼·奧涅金》,當奧涅金踱著步子走上舞台,我大吃一驚。只見“多余人”如傲慢如挑釁,鯁著脖子,簡直就是普希金本人出場了。這位扮相酷似普希金的演員,就是年輕的男中音阿蔔杜卡尤莫夫。我以前難以理解為何人們會喜歡《弄臣》這出“悲劇中的悲劇”,聽過阿蔔杜卡尤莫夫演繹的“駝背”,我懂得了。

大劇院的芭蕾舞女演員留給我的印像就更深了。老資格的有功勛演員巴巴張諾娃和功勛演員哈桑諾娃。兩位都是性格演員。前者氣質神秘,後者激情四射。哈桑諾娃比一般芭蕾舞女演員要“胖”,或者說性感。我第一次看見她,懷疑她難以駕馭芭蕾動作。卻見她每每將高難動作完成,然後必定是自信的笑容。劇院的當家花旦是二十出頭的哈姆拉耶娃。這位姑娘集芭蕾技藝、美貌和演技於一身,動作的穩定性可以說是百分之百。

烏茲別克斯坦民族眾多。每當芭蕾的群舞時,舞台上是不同種族、風格各異的美女,除了烏茲別克族,還有俄羅斯族、哈薩克族、韃靼族、朝鮮族等等。

大劇院經常上演的芭蕾劇目如下:

《天鵝湖》:最膾炙人口的芭蕾舞劇。需要集中很多能力出眾的演員才能完成。大劇院目前演員總數不足,不會將所有主力放在同一場《天鵝湖》中。輪休使得《天鵝湖》的部分舞蹈難度降低,如輕盈的那波利舞。劇院領導經常安排能力有限的穆哈蔑德娃出演奧傑塔-奧傑莉亞,黑天鵝達不到轉三十圈的要求。

《胡桃夾子》:我總懷疑大劇院的女指揮家阿蔔杜拉赫曼諾娃是柴科夫斯基的親戚。以前在國內聽不出感覺的音樂,在這位胖老太棒下,令我如醉如痴。老柴的芭蕾一貫是多元文化,法國舞、印度舞都味道十足。只是不知當年的編舞為何要醜化俺們中國人,中國舞的動作簡直就是受了驚嚇的跳蚤。

《睡美人》:這回老柴在作品中融合了俄羅斯民間元素,小紅帽、靴子貓等童話人物悉數登場。

《吉賽爾》:與柴氏芭蕾的內容豐富相比,“吉賽爾”是純芭蕾,其音樂完全是為舞蹈服務。大劇院的當家花旦哈姆拉耶娃將純情的農村姑娘吉賽爾演繹得淋漓盡致。第二幕的女幽靈群舞、吉賽爾快腳步獨舞讓觀眾領略了什麼是真正的“足尖上的藝術”。

《巴赫奇薩萊淚泉》:根據普希金創作的故事改編。由哈姆拉耶娃扮演被擄的波蘭公主,巴巴張諾娃扮演因失寵而殺死前者的韃靼汗妃,單純的白玫瑰與烈艷的紅玫瑰堪稱絕配。第一幕的波蘭輪舞鏗鏘豪邁,由實力派女演員波恩吉斯領銜。第二幕的韃靼宮女群舞則盡顯溫柔嫵媚。一想到這部融合了歐亞差異美的芭蕾在中國的任何劇院都不會上演,真不是一聲長嗟就能發泄的郁悶。

《斯巴達克》:以男性為主人公的芭蕾不多見。該劇音樂雄壯,舞蹈寫實。哈桑諾娃扮演的交際花讓人有量身定做的感覺。只是前蘇聯這種命題作文式的芭蕾作品,在我看來,終歸不如藝術家靈感之下的神來之筆。

《巴黎聖母院》:音樂太感人了,俺都要哭了。謝謝薩迪爾章那若無其事地指揮。小演員金扎耶娃登場時,俺心說書中的和電影裡的愛斯美拉達比她可漂亮多了。可看著看著,發覺這舞台上的小姑娘分明就是活著的愛斯美拉達。而軍官未婚妻的扮演者是具有赫本一般高貴氣質的瑪爾達芙采娃。

《羅密歐與朱麗葉》:蘇聯時期不夠成功的作品,冗長而讓人易睡。

《堂·吉訶德》:開門見山,高潮迭起,一氣呵成。平生最喜歡的芭蕾就是明庫斯的這部。舞蹈段段是精品。第一幕“塞維利亞街頭”歡快明朗。第二幕一開場的茨岡舞,巴巴張諾娃把一個風塵女子的痛苦、驕傲與等待演絕了。其後的“堂·吉訶德的夢”則宛若仙境。最精彩的還屬第三幕“大雙人”,圓號和镲同時響起的那兩下,女主角啪啪兩次探海,心脈都隨之震顫。以“大雙人”為國際芭蕾舞比賽規定動作,沒說的!

《琥瑪》:琥瑪是烏茲別克民間傳說中的神鳥。該劇音樂動聽,舞蹈難度不大。劇情有點像雲南少數民族故事“孔雀公主”。

《托米麗絲》:取材於公元前4世紀的歷史事件:塞人馬薩革泰部落女酋長托米麗絲打敗並殺死波斯皇帝居魯士。

《一千零一夜》:最後的一段獨舞,哈桑諾娃踩著中亞傳統鼓點飛速旋轉,來自世界各地的觀眾都被她的激情與自信征服。

《奇巴裡諾》:就是蘇聯童話“洋蔥頭歷險記”,給小孩兒看的。演員會跑到觀眾席上,洋溢的歡笑能讓成人觀眾回到小時候。

《阿依巴利特醫生》:也是前蘇聯兒童劇。隱含著向非洲輸出革命的意思。場景從西伯利亞到非洲雨林要換大約十次,各種動物形像很能逗孩子開心。

寫到這裡,已難掩失落。因為希望塔什干大劇院仍然活在我的生活,而不是我的記憶。而這是個無法實現的奢望。

再執著的演員也有離開舞台的一天。再忠實的觀眾也會暫時地或永遠地告別心愛的劇院。就像我離開了塔什干大劇院。

經典藝術的偉大在於她是一種永恆,而非一場時髦。那些不朽劇目和其中的人物,要比某位演員或某位觀眾活得長久得多。

兩年以後,塔什干大劇院的資深龍套演員拉扎布將光榮退休。

又過幾十年,曾經是大劇院每晚觀眾的老荒會化為天地間游移的一抹浮塵。

但是,即使再過若干若干年,在劇院的舞台上,巴赫奇薩萊淚泉不會枯竭,瑪莎仍將得到魔術師的胡桃鉗,堂·吉訶德和桑丘·潘沙正一如既往地走在行俠仗義、除暴安良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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