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7日喀什 - 紅其拉甫
在餐廳吃早飯的時候,耳邊還回旋著昨天在喀什大街上聽到的那一段令人如痴如醉的音樂——從其尼瓦克賓館吃完飯出來,我們站在街邊等舍師傅把車開回來。就在這時候,一陣樂聲穿透夜色、跨越車流而來,遠遠看到一輛小型卡車的後廂裡,有兩個人在作樂,一個人吹號,另一個打鼓,後面跟著一輛婚車,小號的高音刺破了夜色,在悲愴的籠罩下帶著華麗的回旋,而那皮鼓聲則是跌宕有致,工整激揚,一下一下全部敲在人的心坎上。如此簡單的組合,卻奏出天籟之聲,宛如在一個漂亮堅實的籬架上,一朵漂亮的鳶尾伸展,攀爬,盤旋而上,所及之處霎那間長出一片又一片青蔥的葉子,開出一朵又一朵雍容而又易逝的大朵鮮花,令人驚艷,又令人心痛。婚車漸行漸遠,樂聲也漸漸淡出,我還失魂落魄地站在路邊,期待那婚車再轉回來。“此曲只應天上有”—— 一點兒都不誇張。真是感謝舍師傅晚到了一會兒,讓我無意中親聆這個西域最深的秘密,驚鴻一瞥,恍如入夢。
上車,車後座上多了一個胖大的氧氣枕頭。今天要挑戰一個新的高度—— 03年在瑞士阿爾卑斯山的少女峰,曾經坐齒軌火車到了3500米的峰頂,06年在四川岷山,曾經路過一個4007米的山口,而今天,這個紀錄將被大幅度刷新,我們將要去到昆侖山上的紅其拉甫達阪,海拔5000米!來之前友人曾經警告說有一半的人上去都“不行了”,我們做好了充分的准備工作,口袋裡揣著預防高原反應的紅景天膠囊,後座備著氧氣枕頭,既然來了,就一定要上去,躺著也要上去。車出喀什城,路的遠方是通體皎潔的雪山,導游說昨晚山上剛下過雪。剛到喀什的時候,導游就跟我們交待,什麼都可以安排,但是山上的天氣只能聽天由命,老天爺的臉說變就變,下雪下冰雹是不分季節不分時辰的,還有一個叫白沙山的地方,可以看雪山的倒影,但要趕在一點半之前到,過時倒影就消失了。看來這一路上還是充滿懸念的呢!
沿著314國道一路前行,這條過道從烏魯木齊一直延伸到這裡,終點就在紅其拉甫達阪,在那裡接上巴基斯坦境內的公路。從喀什到紅其拉甫的這段又稱中巴友誼公路。去邊境的邊防證曾一度取消,但是由於這一帶形勢復雜,最近又恢復,而且比原來管得更嚴了。在奧依塔格鎮附近一家中藥材收購站我們停車小憩,據說這裡的洗手間是一路上條件最好的,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還可以灌上站裡免費提供的紅景天茶。在後院裡看到一伙木匠正在用上好的木料打造一個無比巨大的屋頂桁架,中間接著一個圓的中廳的廊檐,匠人正在細細地在廊檐上雕花,看這規模,這家人家無疑在蓋一棟豪宅,據說本地貧富分化很厲害,有錢者如是,沒錢的缺吃少穿。藥材收購站負責人是一位外貌精干的女士,就是她沏了紅景天茶免費向游客提供,牆上張貼著她的倡導書,希望游客能夠為本地的貧困學生捐衣服,正當我的心裡一陣暖意湧起的時候,導游一針見血地透露:“她從游客那裡收衣服,然後作為交換,讓農民上山幫她挖藥材。”罷了罷了,這世界上還有活雷鋒嗎?收購站裡還有一個郵政所,從那兒寄出一張明信片,一時不知寫什麼好,直抒胸臆地來了一句“帕米爾,我來了!”
在蓋孜村過邊檢,所有人下車,從邊檢櫃台通過,檢查邊防證和身份證。第一次近距離看了解放軍叔叔剛換發的松枝綠色的新式軍服。蓋孜村位處一個峽谷口,自古就是翻越蔥嶺的必經之地,在附近山邊上有一個古驛站的遺址,現在只剩了地上的一圈基石,奇異的是,山上所有地方都寸草不生,唯獨一圈基石內長著短短的黃綠的草,難道土地也因為人馬的羈留而有了生氣?在蓋孜峽谷的上方高聳著7719米的公格爾峰。這是繼托木爾峰之後一路上看到的第二座7000米以上的山峰。路邊搭著個小小的氈房,掛著一個牌子叫“公格爾旅館”,這一間房的旅館大概是我見過的最小的旅館了。心想怎麼會有人住在這兒呢。後來才知道有很多老外“背包族”是騎車上帕米爾的,路程要耗費幾天的時間,天色將晚時在巨谷深峽中看到這個透著溫暖火光的氈房,無疑是個天堂般的去處。
順利趕到布倫口沙山,雪山倒影乖乖地在湖中等著我們,不過在我們下車的當兒,原來水平如鏡的水面已經起了一點微皺,倒影的邊有了一點點鋸齒。湖邊聚集了推銷商品的柯爾克孜族村民,很奇怪,他們的長相與維族人完全不同。完全沒有了那種深目高鼻的輪廓,而是圓臉扁鼻圓眼睛,和境外的吉爾吉斯斯坦人屬同一民族。一個臉形圓嘟嘟的、兩頰有兩抹高原紅的小男孩向我推銷瑪瑙項鏈和石頭工藝品,可惜東西實在太粗陋了。一路上看這些柯爾克孜人叫賣的旅游紀念品幾乎沒有像樣的東西,相信這個古老民族的手工藝決不僅限於此,看來今後如果做扶貧項目的話有一項可以是幫助其開發古樸的、帶有本民族色彩的工藝品,也省得他們辛苦地奔走推銷又乏人問津。布倫口的海拔已達3000多米,從1200米的喀什到這裡,我們已經爬升了近兩千米,不知不覺已經在帕米爾的群山環抱之中了。帕米爾,萬山之祖!喜馬拉雅山脈、喀喇昆侖山脈、昆侖山脈、天山山脈、興都庫什山脈——幾座巨大的山脈就如蒙古包上的檁條,從這裡發散出去,撐起了亞洲的屋脊,世界上14座8000米以上的高峰都與帕米爾有關,“萬山之祖”是當之無愧的。
盤了幾個大旋,左邊的山脊背後漸漸升起一個白色的山頭,慕士塔格登場了。慕士塔格沒有很多雪峰的凌厲的、不可一世的氣勢。它的山頭是渾圓的,巨大的冰川和積雪帶從山頂瀉下,塔吉克語稱之為“冰山之父”,碧藍的天空下,顯得安詳而寬厚,對於登山者來說,慕士塔格是和善的,攀登的安全系數高,而且攀登路線長,有利於鍛煉高海拔的適應力。很多登山者在挑戰8000米以上的山峰之前,都將慕士塔格作為訓練場,它就像一位慈祥的老父,敞開懷抱,激勵著不畏艱險的驕子們衝擊新的高度。
當慕士塔格完全展露在我們眼前的時候,卡拉庫裡湖也就到了,一泓幽藍的深水,在高海拔的純淨通透的陽光的照耀下,放射出藍寶石般璀璨的光芒,慕士塔格這時看來像是一朵合攏的白蓮花,莊嚴地浮在湖上。我們乘上了柯爾克孜人的馬,在湖邊的草地上漫步,一直走到他們的氈房門口,下馬入內,地上鋪了厚厚一層羊毛毯,抵御土裡的寒氣。盤腿坐下,一個胖胖的、臉色黑紅的女子為我們斟上奶茶,喝了一口,五髒六腑都暖和起來。主人拿出一盤點心,有點像面包圈,中間有個洞,非常硬,那人用小刀切了幾片讓我們嘗,是鹹的,蘸著奶茶吃,味道好極了。氈房裡有兩位台灣來的女游客,問她們上不上界碑,她們搖頭說在西藏旅游時曾經遭遇嚴重的高山反應,心有余悸。我們心裡也沒底,但是無知者無畏,又重復了一遍“躺著也要上去”的豪言壯語。
繼續上路,離開卡湖後不遠,就進入塔什庫爾干塔吉克族自治縣境內,這是我們此次新疆所要到達的最後一個縣了。紅其拉甫就在塔縣的境內。路邊的景色越來越開闊,沿途是塔吉克人的金色的牧場和村子,路邊能看到他們的小小的四方形的石頭房子。高山上的融雪化成了湍急的溪流,在陽光下歡快地流著,熠熠閃光。想起了一首歡快迷人的曲子叫《陽光照耀著塔什庫爾干》。轉過無數個大“之”字,山重水復,昆侖山越來越呈現出肅殺的景像,所有的人煙都消失了,除了千年不化的積雪,就是萬古寂寞的空谷。終於,再一次停車接受邊防檢查,這一次,一個穿著迷彩服的戰士上了車,隨同我們一起上界碑,不遠的左前方,公路拐彎之處,赫然立著兩塊界碑——我們到了!從東海之濱的上海,四千公裡的飛行、兩千公裡的漫漫跋涉和攀登,我們終於來到了中國最西部的邊防哨卡紅其拉甫!下車,有點眩暈,不知是高山反應呢,還是過於激動,或是兩者之和,忘了自己是怎麼走過那最後100米,來到界碑跟前的。一人多高的水泥碑,被刷成純潔的白色,上面鐫刻著國徽和 “中國”兩個大字,下面刻著阿拉伯數字“7”和“1986”。在陽光、白雪和藍天的映襯下,“中國”兩個鮮紅色的大字顯得絢麗奪目,從未覺得兩個漢字如此美麗,也從未覺得自己如此驕傲和滿足,那一刻,真想深深地親吻這兩個字。我們展開了世博會的會旗,在界碑下合影留念,像是攜帶了畢生的微薄積蓄和一個巨大的夢想,拜倒在聖壇的腳下。
對面就是巴基斯坦,確切地說是巴控克什米爾,界碑反面是巴方的國徽和國名,序號同樣寫著“7”,如果沒猜錯的話,這是中巴邊境的第七號界碑。公路的另一頭也有一個界碑。這是從對面走過來一群巴基斯坦人,拉著我們熱情地合影,拍了一張又一張,他們自稱是當兵的, 看樣子是放了假上界碑來觀光的,大概沒有比巴基斯坦與中國更友好的國家了,與巴國人相處完全不需要有任何戒心,大家熱烈攀談,互相大贊對方的國家和兩國友誼,順便把世博會又作了一次國際推介,連遠處巴方的一個人高馬大的守衛軍官也溜達過來看熱鬧,戴著黑色的貝雷帽,穿著威武的制服。拉著他拍照很配合。忽然想起來應該和我們自己的戰士也合一張影啊,於是問陪我們上來的戰士能否與他合影,沒想到他竟然說不行,好像我們圖謀不軌似的。
過了一會兒,戰士開始催促我們離開,體力也的確有點不支了,於是戀戀不舍地返回車上,猛吸了幾口氧。真是完美的一天啊!所有的懸念都以美好終結,千裡迢迢,就是為了這一刻。下山的路上,我們商量著給這個完美的一天增加一個尾聲——我們要把陪伴了我們一路的世博會會旗贈送給紅其拉甫邊防中隊的戰士們。
還記得每年央視春晚經典的“念電報”環節嗎? 從小學開始,就知道有一個叫“紅其拉甫”的地方,那裡的哨卡每年都會給央視發來賀電。電影《冰山上的來客》就是以駐守在紅其拉甫達阪的邊防“前哨班”為原型拍攝的。邊防中隊的駐地在塔縣縣城,大門口是軍事區,一般人不能隨便走近,我們上前去說明來由,不巧戰士們都在吃晚飯,傳達室的軍官說過半小時再來吧。於是回賓館放下行李,半小時後我們又出現在大門口,這回那個守門軍官又說戰士們馬上要出去執勤了,我們繼續誠懇地表達贈旗的願望,從小時候看春晚一直講到世博會的意義,這時傳達室裡又來了幾個軍官,聽了我們的來意,其中一個爽快地說,那讓副政委出來一下好了。終於,我們見到了留著平頭的副政委,在門口與即將出發去執勤的戰士們合影留念,並將會旗留給了他們。臨行忘了帶粗筆頭的水筆,我們就趴在門口的水泥花壇上,用一支細水筆在會旗寫下了“上海世博會向最可愛的人致敬!”
辦完了這件大事,天色完全暗下來了。小城的街上只有幾家飯館亮著燈,我們在一家叫“樺林飯店”的餐館裡吃晚飯,一邊啃著羊肉串,一邊回味和總結一天的活動。 晚宿“交通賓館”,一星級,大堂裡還真的掛著一個一星的牌子。好像這裡是老外的大本營,下午的時候看到一個澳大利亞人在院子裡修車,據他說是騎車從喀什花了四天的時間到的這裡,晚上又看見一個棕發女子的外國女子在牆根用小煤油爐煮東西吃。雖然是一星級的賓館,設施簡單,但是走廊和樓梯全部鋪著厚厚的地毯,真是“低調奢華”。
房間裡還算整潔,高原的夜冷颼颼的,沒有暖氣,早早上床裹著被子睡了,外面一片漆黑,群山入夢,萬籟俱寂,心中一簇暖洋洋的火苗在靜靜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