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不再見
----用七天時間分別
她到溫州是30號晚上的十點半,在車站裡四處張望,沒有瞧見他,但是她並不擔心.即使早一晚出發的他沒有給她任何片言只語,她也知道他會在所約定的地方等著.果然,在離出站口二十米的地方,他站著,和旁邊的一位阿姨說著話.他看見她,就接過她拎著的包,然後和剛剛認識的阿姨說再見. 接近午夜, 車站口的車依然川流不息,她早已眼花繚亂,他牽著她走到對面.在永和,他們一人點了一碗甜豆漿.她喝了一半就再也不肯喝了,總是這樣,點很多東西,卻總是不吃完,是浪費嗎?她不覺得,如果不是自己喜歡的,浪費便不是浪費.那剩下的半碗,像是一個單相思的人給另外一個人的愛情那樣被浪費.他喝完了一碗半,再次說,下次再也不能點那麼多了,你總是吃不完.
一號清晨,REST MOTEL提供自助早餐,.他蘸著牛奶吃油條,這種吃法她平生所未見過.她爸爸總是拿醬油衝豆漿,把油條切是一小塊一小塊放進去,年幼的她吃得津津有味.她吃完了,就看對面的他吃早餐,他很享受這裡的早餐,尤其是肉松,她喜歡看他好胃口的樣子,能吃是福.
牛山北路的客運中心有車到泰順,不過等他們到的時候,去筱村的車票已經賣完.她想,如果早點來,說不定還有票.可是沒能早點到,他們坐公交過來,他給她指車窗外他昨天走過的地方,哪裡的雕塑全是用花做的,他說這裡的公交報站全是用普通話和方言報的.錯過車票就錯過吧,這一路的風景還好沒有辜負.
他爭取到最後一張當天去泗溪的車票,只有一張.他前面一個女生說,我也是到泗溪的,我和司機很熟,到時候你們都上車吧,再補張票就行.她感激地看著那女生,於是他們就跟著他們進站了. 那個時候,她很快樂,像有天使從天而降,把他們的困難解決了.她也很喜歡那個女生,聽說她還沒有吃早飯,就把帶的好吃的東西掏出來給她.他一直很健談,很容易和陌生人打成一片,她坐在他背對著的位置,聽他侃侃而談.而她和身邊剛剛認識的朋友卻說不上幾句話.
十點半,林愛,就是那個女生,說,車子來了.他們就跟著她入站,去找車.他們在最後一排坐下,他把位置讓給了她,自己坐在中間硬硬的地方,還笑說,身上會留印章.然後司機過來了,說,你們只有一張票?他們點點頭,說,我們會補票.司機說,不行,會檢查的,只能去一個.無論林愛怎麼說,司機都不同意.他讓她先走,說他稍後會到泗溪.她不肯,堅決地要跟他下車.林愛送他們下去,囑咐他們該怎麼坐車,說,你們到泗溪了,要來找我.他們說好在泗溪見.
然後他們又重新找車往泰順去.她在站門口攔出租車,等她回去找他的時候,他說他已經找到車了,和一對朋友搭車往羅陽,車子十二點到.山重水復之後的柳暗花明,她一顆心終於踏實.等車的時候,又有好些驢在找車往泰順,有北京驢,上海驢.他很熱心,一直為他們找車子.有這樣一個朋友,即使是萍水相逢,卻很信賴.他不知道,這點,她很是贊許他.
她在去風水關的路上睡得東倒西歪,一路高速,並無異常景致,不如趁機補眠.在風水關吃飯的時候,他叫她去看後院的水,接到手裡,涼涼的,有點膩,他說,是山水,她懵然地點點頭.然後他指指擺在石頭上的綠色植物問她,這是什麼,她猶疑了,他知道的東西很多,顯得她有點無知,池塘裡幾只鴨子正游過.
風水關過後,都是山路,她拉住把柄,不時看看速度,緊張卻不敢說.後排的他和兩個朋友相談甚歡,她聽到他說曾把凌志400開到200碼.山路百彎,天氣漸漸陰冷,雲霧繚繞,青山隱約,她突然覺得這樣的環境很相似,遙遠的過去,盆地裡的盤山公路,在腦海裡脫離了雲霧的繚繞,漸漸清晰,曾經千辛萬苦,只為途中與你相見並沉迷.那一個傍晚,他們五個人在一家已經忘記名字的網吧裡倒照片,她心裡很空洞,她依舊不知道第二天早上將要遇見他.上帝安排好的,總會一一出現,像現在,她和他已經那麼熟悉.而該來臨的,也會如期來臨.
他們在三魁下了車,網上說,從三魁出發去各鎮看廊橋很方便.安頓好住宿,他們坐三輪車去看薛宅橋.如果說薛宅橋讓她覺得驚艷,那震撼地不僅僅因為這是她此行看的第一座廊橋,也因為那一串紅燈籠.黑色的橋身有紅色的點綴,剎那整座橋都亮了,她有點呆呆的,驚艷鋪天蓋地而來,讓她找不到別的詞來形容.每個人心中都有NO.1的廊橋,她也有.她覺得薛宅橋已占據她心中最重要的地位,讓之後的都只能如流水,不著痕跡地滑過並遺忘.也許是光線對了,色彩也對了,也許,就只是時間對了.突然她想到寶玉說的,任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他說,這橋不好看,環境太糟糕了.即使是這樣,他還是很認真地給橋拍照片.
他們在三魁鎮上閑逛,買了明信片去寄,她認認真真地寫字,然後對他說,你不要看了.他起身走到櫃台前,然後她寫下她爸爸的名字.喂,要不要寄一張給你?她抬頭問他.他說,不要.她撇撇嘴,說,好吧,然後把剩下的明信片裝進包裡.他買了瓜子和一個一塊五毛錢的蘿蔔餅吃,她撕了一塊吃,然後喊,辣辣的.
田裡的水稻大都已經收割,綁成一個垛一個垛,他指指稻子說,這是什麼.猶豫了半天,看看田裡沒有水,她肯定地說,是麥子.嗯?因為插稻的時候是有水的,這個沒有水,所以是麥子,她解釋了一下.他說,嗯,就像你不認識的花,你通通叫格桑花一樣,是吧.是的.她點點頭.他指著路邊一種藍色的花問,這是什麼.她看了一下,然後說,格桑花.
路邊,有小朋友在喂魚,即使是同一種品種的魚,也有招人憐愛和不討人喜歡的,弱小和美麗總會贏得人們更多的同情和關心.也有人在釣魚,她一邊吃棒棒糖一邊看他們釣魚,棒棒糖有兩種口味,橙子的和草莓的,她想起一次寄給他的聖誕禮物,藏在手套裡就有兩根棒棒糖.他說,你吃糖也是這麼嚼的,和我老爸一樣.她沒有耐心等糖化掉,而且嚼糖覺得味道特別好.
在路邊一家看起來還算整齊的飯店裡吃東西,點了芋艿,銀魚羹,蘿蔔煮賝子.神仙貪戀的人間煙火除了生死相許外就是人間的美食了吧.但是這家店是辜負了神仙的貪戀,也辜負了他們的期許.菜做得不好吃,連他也吃不下去.
吃完晚飯,天已經黑了,沒有星星,下了幾點小雨.
第二天,她一早給林愛發短信,告訴她,他們今天會到泗溪.
他們在三魁車站坐車到仕陽,仕陽有網上著名的仕水碇步.村民說,你們是來看碇步的吧,從橋的那一端去看.他們從橋這邊繞過去,走了大約一百米,又碰到了前一天在溫州碰見的北京驢,所謂條條大路通羅馬,人生何處不相逢呢.他熱情地和他們打招呼,詢問他們過來的情況.她獨獨對著碇步發呆.陰晴不定的天氣,山村,流水.這一高一低的碇步兩排,像極了鋼琴鍵.咚咚跑下去,站在第一格上,吸了一口起,開始走.沒有村民的健步如飛,她看一格走一格,也不看旁邊的流水,流水會讓人暈眩.走到一半,她在一格高高的碇步上坐下,扭頭看,他拿著相機橫著豎著選景.北京驢對著他喊,讓他幫忙把一群鴨子趕回岸邊,他撿起石頭扔過去,鴨子卻越游越遠,在怡然自得的天地裡,驚嚇恐呵不起作用.北京驢在碇步另一邊告別.他脫了鞋子,下到水裡,去找石頭.他也曾經在雙橋溝裡找石頭,那是他很後來才告訴她的.他撿了平平的石頭打水漂玩,她在旁邊替他數數,一,二,一,二.他大聲抗議,我扔得很多的.她故意用驚訝的語調說,噫,有嗎?我怎麼沒看到.你再扔一個看看.不對,還是一,二嘛.這種把戲,她玩得樂此不疲.他撿起一大塊石頭,扔進她旁邊的水裡,水濺了她一身,以示他的抗議.
他們從原路返回,剛剛趕上仕陽出發的中巴,途經雪溪,他們沒有下車看網上盛名的胡氏大宅.林愛給她回短信了,說她在泗溪等他們來.他們在三岔路下車,等任何一輛往泗溪的中巴.其實如果看過泰順的地圖,就知道到各鎮該怎麼坐車,往返的中巴在各鎮穿梭,很方便.不久,車子就來了,他們匆匆跳上車,車子一溜煙地開走了,她甚至來不及看她在沙堆上寫的字.
車子到泗溪走了四十分鐘,山路讓她坐地左搖右擺,售票員說,你坐進去點,就不用坐得那麼辛苦了.他轉過來說,你看,我坐板凳都坐得那麼穩.又下起了小雨,山路泥濘,他說,哎呀,忘了帶傘了. 售票員說,你們到山區裡來,怎麼不帶傘呢?忘了帶了,她說,不過等到下雨的時候,肯定就不會下雨了.果然,快到泗溪的時候,太陽已經出來了,空山新雨後,清泉石上流,她突然想到王維的這兩句,而明月松間照,會不會在晚上看到?這時.她看到了一座紅色橋身的橋,她大喊,你看,廊橋.他扭頭看車窗外,驚鴻一瞥.他們走出車站的時候,就看見林愛和一個小姑娘一起走過來.
他們在林愛家裡吃飯.從菜場裡買了菜回來,自己做飯吃.他幫忙在灶間燒火,這種柴灶,她外婆家也有.她在小院子裡追著一群鴨子,領著一個小朋友去摘絲瓜花,她描准了鄰居後院的絲瓜藤,摘了兩朵轉身就跑.蹣跚學步的小朋友學她一樣要把花別在口袋上,結果找來找去找不到衣服的口袋,很不解.她跑進屋,把花戴到他的頭發裡,他專心致志地燒火,好脾氣地任由她做壞事.
林愛和她妹妹燒了一桌菜,招呼他們吃.她們姐妹倆還有她們的外甥女也叫麗娜的,陪他們去看泗溪兩座著名的姐妹橋. 溪東橋比較質樸,麗娜告訴她,她就讀的泰順二中就在橋邊上.他們沿著村間小路往北澗去.遠遠的,他說,你看.她看見了,就是剛進村的時候看到的那座橋,相比起溪東,北澗彰顯華麗多了,橋邊人聲鼎沸.樟樹和古橋相映成趣,大家忍不住學游人脫掉鞋襪,淌進了溪水.在秋天的下午,在陽光蕩漾的溪水裡,他們又著著實實重溫了一遍童年,顧不得衣服和褲子被濺濕,在溪水裡淌來淌去,還和一個村裡的小男孩玩起打水仗,他的衣服上留下了這場戰役的輝煌戰果.回去的路上,麗娜和她混得很熟了,一直挽著她的手,並拿狗尾巴草想要偷偷插在他的袋子上,他一邊走一邊喊,近墨著黑呀,近墨著黑,淳樸的小姑娘又被帶壞了.他們買了好多棒冰,一路吃回到林愛家.
還是在林愛家吃的晚飯.他們在飯後開始打牌.她卻掛念著兩座橋,懇請麗娜陪她再去看一次.泗溪的天空,還能看見很多星星,如同青石板上釘銅釘,銅釘亮晶晶,在對著誰眨眼睛.能看見夜幕中溪東的輪廓,卻難見北澗的身影,深閨佳人已經沉沉睡去.她並不想回去,於是看小朋友在路邊跳皮筋.她主動替他們拿皮筋,小朋友也很樂於讓她這個異鄉人參與游戲,大概也只有在異鄉,她才會和陌生人說話.天上的雲層漸漸厚了,星星們也回家了,沒有一顆願意再逗留半刻,她悶悶不樂地坐在路邊,
一陣小雨過來,麗娜拉著她往林愛家飛跑.
他們依舊在打牌,看見她們過來,招呼她們一起打,她沒什麼興趣,笑著搖搖頭.她搬了條椅子坐在院子裡,堂屋隱約的燈光顯得院子更加黑,黑色的天空勾勒出屋檐的棱角,如果能有幾顆星星,比如啟明星,比如北極星,或許她不會覺得孤單,有時候天涯可以是咫尺,有時侯咫尺也可以是天涯.旁屋的電話鈴聲提醒她不是在遙遠的世外桃源,她突然站起來,把堂屋的門掩好,就回賓館了.
翌日清晨,起了個大早,去看看早上的溪東和北澗.溪東依然是寵辱不驚的模樣,褪去了浮華的偽裝,北澗也是恬淡的,她不小心闖進了別人的鏡頭,也捕捉了別人的入鏡,是同樣的風景.他們在北澗的一端坐下,享受安寧,有老人背著手慢慢踱步,有雞鳴狗吠,有裊裊炊煙,村邊合著綠綠,北郭斜著青山.心裡也是寧靜的,他們不再提昨天的爭吵.
還有半天可以在泗溪閑逛,和林愛道別後,他們去看網上說的包氏宗祠.走了不止網上寫的3.5公裡,又累又熱又餓, 包氏宗祠讓他們啞然無語,網上說它精美絕侖不枉此行,看到卻是破敗的石頭門廊雜草叢生.所幸,他們碰見了一座預計外的橋-南陽橋,在那裡小憩片刻.還發現了一個小矴步,水清澈見底,他們在那裡坐著,跨過小溪去打水漂,浮生半日,勝過悠長的等待,一百個期許的未來,都不及一個溫暖的現在.田間小道上,她撿了一枚稻穗,柔軟的穗,讓她心底無端生出憐惜,別在背包上,背著到處走.目的地在進行的過程也許會變成不是最終的目的,而路邊的風景,也許時時藏著驚喜.她以為將手鏈丟失了,賓館裡也找不到.那是一串藤編的手鏈,嵌著黃色木頭珠子.她說,如果是我的,就不會丟,如果丟不掉,總會找到的,你說,是吧.他不作聲.
十二點,他們坐車去筱村, 筱村讓她最喜歡的是它的天然恬靜,仿佛不問世事,依依墟裡煙,曖曖遠人村,她喜歡極了這種感覺.有段公路,青山環繞,綠樹根植,大聲地吶喊,天地萬物頓時隱去,心底無比純淨. 她在路上大聲地喊,想聽聽天地間自己的回音.他說,喊都不會喊,應該這麼說,此樹是我載,此路是我開…她聽他的喊聲,他的聲音一直很動聽.如果,如果沒有在寂廖的長途旅行中悄悄聽他侃侃而談,如果沒有在她抽著鼻子的時候他說你是不是感冒了,如果沒有臨上車的初見,那麼現在會不會容易遺忘一點?為什麼我們總在一剎那愛,卻要用一輩子懷念愛?
陽光跳躍讓人晃眼,黑白二色的文重橋,視覺對比強烈,觸動了她的心弦.她鐙鐙地跑上橋,不想再繼續剛剛路上的爭執.他拿著相機四處選景.她記得他曾經說過的,他以前出去玩,從不用相機,他用眼睛作記錄.所以她的小小心願,一直想看看他小時候的模樣,都沒有實現,他少有照片.他們繞了遠路去找文興橋,路邊的芙蓉開得正艷.文興橋就架在稻田上,遺世獨立,隱隱於鄉.
在筱村,他們改變了行程,轉去了泰順縣城羅陽.這一路,她一直學八戒嚷嚷,分行李,分行李,各自回家.他說,你這是典型的小農意識.她馬上接上去,我就是我就是,我就是要分行李回家.後來,每當她嘴巴翹起來的時候,他就會說,分行李,分行李,各自回家.突然發現,每次旅行,她總有新的口頭僤發明.
羅陽比其它鎮熱鬧多了,在一家小店裡,她終於美美地吃了一頓,把所有的菜都吃完了,實在是沒有辦法適應泰順的飲食,甚至在好客的林愛家,按照她的飲食習慣煮她最愛吃的土豆,她也吃不習慣.
晚上在泰順縣城閑逛,繞進了書店,他指著一本幼兒讀物說,買一本給你看.她撇撇嘴,切,買給你看還差不多.他走在前面,她走在後面,她躲在樹後面,也躲在車後面,像小朋友玩起捉迷藏.有賣麥芽糖的過去,她的視線也跟著過去,然後就猛追,不怕暴露行蹤.她買了一長條麥芽糖,回頭看到他在等她,她把麥芽糖遞到他面前,滿意地咂咂嘴巴.
4號.他們兜兜轉轉找到去仙居橋的車.他牌興未盡,想叫一起給他們指路的人一起打牌卻遭到拒絕.她跑去看路邊賣的十字繡,店家很有耐心地教她怎麼繡,她想到了某一年收到的聖誕禮物,是一幅十字繡的書簽,或者這次她可以開始動工.
車子十點半開出,開到仙捻的時候,車上就只有他們兩個乘客了,司機說,你們是來看橋的吧,還在前面,車子返回是一點半和兩點半,之後就沒有車了,你們可以在橋這裡等或者在大榕樹下等.他們對司機說聲謝謝就下車了.她一直覺得藏在山裡的橋比較有仙風道骨,不像村裡的橋,因為外地游客多了,多多少少粘上世俗氣息.不過,橋本來就是供行人通行的,有世俗氣也是理所當然.仙捻的廊橋叫仙居橋.仙居橋,是不是神仙也眷戀?她想,仙居橋是和自然環境相融最好的廊橋,有山依靠,也要有水環繞,才覺得受呵護,才有靈氣.
來了一位爸爸帶著一對小兄妹來玩,她竟然被上小學的小男生說成幼稚,他在一邊得意地偷笑.小姑娘邀請他們坐她爸爸的車,他們就搭了段順風車,並且跟著這家人走過鐵鎖橋,走進森林,森林裡有好幾對新人在拍結婚照.她幫小姑娘摘了好些花,其中一朵紫色的花別在小姑娘的發笄上,她很喜歡這個小姑娘,而小姑娘對她也是阿姨阿姨叫得很親切.只有孩子才對這個世界充滿希望,才會心無城府,一切都願意和他人分享吧.在湖邊,她終於學會了打水漂.他們要趕一點半的車回羅陽,在湖邊和這一家人告別.一生有無數的告別,有多少會讓你愁緒滋生或淚流滿面?一生又會遇見多少人,有多少會不著痕跡,又有誰會請你喝一杯水酒,把你的喜怒哀樂記在心頭.
在大榕樹下等車,他觀察了大榕樹很久,然後說,我背你吧.她欣然同意.他背著她走一段路,然後往大榕樹走,轉個身,要把她放到榕樹的一個洞裡,她哇哇大叫,才使他陰謀沒有得逞.這時候,他也像個無憂無慮的小孩,把桔子皮掰成一小塊一小塊來扔她,她奮起還擊.就做兩個小孩子吧,吃吃零食,看看漫畫,吵吵嘴,打打架,這樣的生活並沒有什麼不好.
羅陽到雅陽這段路特別漫長,司機又把車開得飛快,她終於在途中暈車了.她以為自己去過不少地方,海拔五千米的盤山公路也沒有難倒她,心想,泰順的山路不算是什麼難題.好不容易捱到雅陽,他在打聽哪裡坐車去氡泉,她蹲在路邊,幸好沒有時間吃飯,不然就難堪了.他牽著她往十字路口走去,趕上了最後一班去氡泉的車.她頭又不可遏制地痛了,靠著他,他給她安置了一個舒服的位置,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就到了氡泉山莊.
他們在室外的石桌上吃飯,他總把扁豆裡的豆子挑出來放到她碗裡,她數著一顆一顆吃完.吃完飯去散步.臨近門口的一段斜坡,他背著她走.除了擁抱和牽手,她也喜歡背著.擁抱明明很親密,卻看不到對方的臉,背著,她能側著看到他的臉.回來的時候,又起了爭執,她佯怒地甩開他的手,嚷著,分行李,分行李,散伙回家.她故意走得很快,走到了他前面.這是她小伎倆,其實從前,每次這樣,她不會真正生氣.這次,她就想走得很快,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喜歡一個人,就賦予了他傷害自己的權利.這個權利是你給他的,他做了什麼,說了什麼,你無話可說,除非你決然轉身.他說,你慢點,小心車.前面一輛轎車打了遠光燈開過來.她蹬蹬蹬跑上了那段斜坡路.
一早起來,他們下到山底看泉眼.從山底回來,他不理會她的抗議,背起兩個包,還拖著她.她托著他背在後面的包,他牽住她的手說,不要緊,我不累.等回雅陽的中巴時,她趴在凳子上寫明信片,我寄一張給你吧,然後也不等他同意不同意,就寫下了他的名字.她心裡說,我每走一個地方,都會給你寄一張明信片.她寫下地址,浙江,溫州,泰順,雅陽.沒有署名.
後來怎麼樣了?
上帝說了,人都有軟弱的時候.
誰都可能暫時地失去勇氣.
這個世界有傷害,但更多的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