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遺忘的最深處

作者: 八月的周日

導讀 很久以前 臨近午夜的時候,一個來自雲南香格裡拉的電話讓我幾近崩潰。電話那邊,大哥說:我要去四川,你不是一直想走那條線嗎?來吧,帶你去。 我聽得驚心動魄,之後無比頹喪的說:要上班,不能請假……說完立刻想咬舌自盡。 ——愛而不見,怎是一個簡單的“痛”字可以形容! 我心裡恨恨的想:這樣令人發指的腐爛生活,和我有關嗎?! 離開吧,離開吧…… ...



很久以前

臨近午夜的時候,一個來自雲南香格裡拉的電話讓我幾近崩潰。電話那邊,大哥說:我要去四川,你不是一直想走那條線嗎?來吧,帶你去。

我聽得驚心動魄,之後無比頹喪的說:要上班,不能請假……說完立刻想咬舌自盡。

——愛而不見,怎是一個簡單的“痛”字可以形容!

我心裡恨恨的想:這樣令人發指的腐爛生活,和我有關嗎?!

離開吧,離開吧……我清晰地聽到心底的那個聲音。很多天之後

剛一上班,網友就發過來一張日照金山的照片給我。看得我百爪撓心——比我早二天,就能看到那麼燦爛的瞬間。

我轉手發給你,順口說了一句:咱們就晚了兩天而已。

按下回車鍵的瞬間,我突然愣住了。

其實,去梅裡時,只有我一個人啊!

原來竟然是這樣……

原來在我的內心深處,每一次去那裡,你,都是和我在一起的。

第八天

茨中的葡萄園,有一百多年了吧?

我一手拎著瓶剛剛從教堂後面的一戶藏民家裡買的葡萄酒,一手拿著倒出來的半杯喝著。

沿著瀾滄江谷底走了一個上午,海拔整整掉了1000多米,感覺莫名其妙的燥熱,錯愕間發現天空的雲已經離我很遠,空氣變得潮濕含混,陽光也悶熱起來,自己竟然還捂著從梅裡出來時的抓絨和衝鋒衣。

茨中應該不能算是三江腹地最美的教堂——丙中洛、鹽井,甚至維西的河谷,都有看上去更美的白色尖頂——但是,因為那座世界上最美的雪山,因為葡萄酒,也許還因為“消失的地平線”,讓這裡變得如此與眾不同。

酒很甜。

空氣微酣。

車繼續沿著江水向南開去,許巍仍然在唱去年的那首歌——在悠長的歲月裡,你讓我感受這世界的疼痛和悲傷……

覺得無力自拔。

我離你越來越遠了。

什麼時候,才能再回到你的身邊呢?



第七天

我迎面看見那輛中巴從冰川大門口顫顫巍巍的開過來,跳到路中間伸手攔住——到飛來寺,多少錢?

司機是個愁眉苦臉的瘦瘦的男人,他明顯的猶豫了一下:十五。

好吧。

我沒多說什麼,雖然一個小時前在明永村的那家小飯館門口,和大哥剛剛當著我的面問過他價錢,用當地話——十塊——我聽懂了。

車看起來估計是客貨兼運的,椅子上到處是白灰。七八個乘客都是面色紅潤的當地女孩,大家擠著坐在前面的兩排座位上。看見我,好奇的打量著。

我一屁股坐在最後一排滿是塵土的椅子上,車順山勢開到瀾滄江峽谷岸邊的時候有段土路,顛得我幾乎覺得如果不咬緊牙就會把舌頭硌掉了——腳下江水湍急。這段路,就是馬驊老師出事故的路段,想起來,仍然會覺得心悸。

陽光瀲灩。

和大哥發來短信:在哪兒?我去接你。

我猶豫了一下:我自己回飛來寺了。

我想回到能看到你的地方。

看著你,我就覺得心裡踏實,所有的不安都在瞬間消失掉了。

我用抓絨衣包著頭,只留著一條縫,以便在抬頭時能從縫隙裡看到雪山。

陽光肆虐,像無數射下來的金針一樣釘在我裸露在陽光下的皮膚上,那種溫暖的感覺,灼熱而尖利。

我把雙腿撂在另一張椅子上,在季候鳥空空蕩蕩的陽台上曬太陽,梅裡像一排巨大的屏風佇立在我的面前,寧靜,安詳,雲像飛鳥一樣迅速的在每一座山尖上掠過。

雪山上的陰影是暗藍色的。

卡瓦格博在陽光下輪廓分明,清晰得就像夢一樣不可置信。

我給蔚藍色的太子峰拍了張照片,發給你的時候只寫了一個字:想。

很快收到回復,也只有一個字:死?

我忍不住笑了。

“你。”

……

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我以為我睡著了,陽光在我身上一寸寸的變換著角度,但我隨時能聽見身邊的聲音,有個男人走上陽台,大聲討論著相機的曝光時間問題;酒瓶碰撞到桌子;相機按動了快門;車輪在地上摩擦出膠著的沙沙聲;風吹過來,又悄然離去。

而我,再也沒有收到你的回復。



第六天

那個女孩挑了個陽傘下面的座位坐下——好曬啊,你要不要換個座位?她黑黑的頭發編了兩根麻花辮,穿了件黑色的帽衫,坐在陰影裡眯著眼睛好看的笑著。

不用啊,好不容易又曬到梅裡的陽光了。

你去年就來過?她驚奇地睜大了眼睛,那為什麼還要來?

因為喜歡這裡。

我坐在二樓的天台上,梅裡往事漂亮的女老板正帶著一幅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我。

我的眼前,迎面是那十三座安靜而潔白的雪峰。

晴空萬裡,陽光溫暖而幸福。

雪山上的雲被鑲上了金邊。

我回來了,卡瓦格博。

隔了很久才看到你的短信:這下你該高興了吧?

我不是高興,看見你的感覺,就叫做幸福。

陽光正停留在梅裡雪山的上方,我的拖著身後長長的影子走在飛來寺的街上,挨家挨戶的看過去。——去年你帶我和酥油茶吃饅頭的那家小鋪呢?我問和大哥。

早不做了。

是啊,這還是我曾經來過的那條寂寥的小街麼?街邊的那家昏暗的小雜貨鋪裡,那個完全不會漢語的藏族奶奶在爐火邊慢慢熬著酥油茶,那只胖胖的花狸貓蜷在爐子後面打盹,時而慵懶的抬起眼瞟我們一下,煨桑塔的青煙帶著陣陣松枝的香氣飄進屋裡。

214國道旁,沿著那排白塔挖了一條深深的溝,工人扛著管線正在埋,梅裡往事的姑娘說,在那裡,白塔旁邊的山坡上,馬上要蓋起一座五星級的酒店了。

我無言。

很多事,不是僅僅有美好的願望就可以改變的。

我們,再也不能回頭了。

內心深處隱隱作痛。



第五天

黃昏,路邊,一個高台上的小飯館門口。

我坐在一張低矮的竹椅上,腳前擺滿了小盆栽的格桑花。我伸長了雙腿,手裡捧著一杯滾燙的茶水——還是去年同樣的位置,同樣的金沙江水湍急的流過,同樣的214國道在我的腳下熙熙攘攘,同樣的奔子欄游人雲集行色匆匆。江對岸四川得榮的山峰上仍在閃耀的最後一縷陽光,天空如洗,雲彩在夕陽中有種柔軟的奶黃色的光芒。

趕了一天的路,從稻城匆匆的經過鄉城,走到金沙江邊的時候,看到江對面的奔子欄。

我下車,徒步走過那座大橋。

走到江的對岸,看見路牌上寫著:德欽118km。

忽然覺得心裡頓時倏的放松了下來。

真好!終於回家了。

手機在響。

看見電話號碼,我暗自長長的舒了口氣。

在哪兒?

我,正坐在奔子欄的街邊喝茶。

你笑了。

所以,你說,多好啊!去不了亞丁有什麼呀?

是呀,此時覺得,真的沒什麼。

天氣怎麼樣?

好得不得了。

那……

……我晚上會去看星星的。

我知道,你想要說的是什麼。

我回來了,梅裡。

我好想你!



第四天

給我打個電話吧?

風很冷。

天空晴朗,逐漸湧上來的夜色將周圍的一切染成了暗淡的紫色。我知道,明天將會是一個美好的晴天。

疼痛。

我衝大哥嚷:你早晨還跟我承諾,能進去的概率有百分之百嗎?

和大哥看著我,像個孩子一樣無辜的眼神。

對不起,其實我不想發火。

我想哭。

雪狼子走過來,輕輕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姑娘,這麼傷心啊?

你知道嗎?我,想去那裡已經想了五年了。

他沉默了幾秒鐘——

……可雪山永遠都會在那裡的。

雪狼子說,亞丁景區封了,他們的客人連從前的五分之一都不到了。

亞丁人社區的院子裡,幾個南方過來的女孩,拿著雪狼子新寫的書要跟他合影,雪狼子笑著站在一個女孩的身邊,旁邊的人起哄:摟著點肩膀嘛!雪狼子調侃道:又要我犧牲色相啊!

旅行的快樂,應該不僅僅只是能夠看到風景吧?

電話在二個小時之後終於響了。

知道為什麼嗎?

電話那邊,你猶疑著:不知道。

我進不了亞丁了。心裡難過。

這也沒什麼呀?就為這事不高興呀?

聽到這句話,我突然哭了。

我終於知道,我其實是為什麼難過了。

不是我等待了五年,走到亞丁的門口卻只能掉頭離開;

而是我突然清晰地看到,無論何時,無論我有怎樣的期待,你,都永遠不想留在我的身邊。



第一天

成都的氣溫不算高,但濕度很大,一出機場大廳,迎面一團濕氣撲過來,立刻覺得皮膚發粘。天空陰霾。

二個小時的飛機坐得我的胃裡有點翻騰,頭也覺得昏昏沉沉的,在停車場裡,遠遠的我看見和大哥從那邊走過來,一件淡綠色的T-shirt,米白色的褲子,依舊黝黑的膚色,我迎著跑過去,臉上不由已經笑得跟花兒似的。

出乎我意料,跑到大哥面前時,他給了我一個大大地擁抱。

你胖啦!我大聲說。

你可瘦了。大哥笑容依舊寬厚。

真的呀?!騙我吧?我在第一秒鐘重新找到了胡攪蠻纏的感覺。

看見大哥,我覺得旅程的前方瞬間變得晴朗了。

剛出機場,你打電話過來——到了嗎?我一夜沒睡,此時正曬太陽呢。

一夜沒睡?那早晨都不知道來送我?

畫了一夜的圖。

聽到這句話,我狠狠地閉了一下眼睛,覺得心裡微微的發疼。

車開過雅安,天晴了。

想起那首歌:Wish You Were Here.

希望明天,是個干淨而晴朗的早晨,讓我能看到貢嘎。

南苑機場候機樓。

一整夜睡得都很驚醒,此時我依舊困得眼睛發澀,但心裡早就被即將到來的旅程和與之俱來的各種不可預知的期待填得滿滿的,這時,聽見手機的鈴聲——上路了嗎?一路順風。

放心吧,我會幫你看到所有的雪山的。

很多天以前……

我沒有什麼明確的目的,只是想走得更遠一些。

不對,越遠越好?

當然也不是。

所以呀,你是想去那令你心靈自由的地方。

說實話,有點害怕。

為什麼?

想到要去那裡,就害怕,沒有勇氣。

梅裡?

嗯。

他會給你勇氣的。就當是回家吧……

在看得見你的地方,

我的眼睛和你在一起;

在看不見你的地方,

我的心和你在一起。

——倉央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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