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我的感覺錯了。可我在四川的那幾天,的的確確感覺到心靈的不安定,每天心靈的奔波距離甚至比實際趕過的路還長。
何處,才是遠方呢?
每一次,我在看著公路延伸到地平線的盡頭的時候,內心深處都能聽到這個聲音。

雪山
在海螺溝的大冰瀑下面,收到你的電話:這麼快,怎麼就看到雪山了?
是啊,昨天早晨,我還在北京陰郁的天空下背著旅行包獨自行走。
其實,真的希望你能去送我的,就像幾個月前那個晴朗的下午,我要去甘南的那個下午。
離開你,也許,是為了能更加安靜的獨自想念。
此刻,貢嘎雪山潔白耀眼的巨大主峰正巋然佇立在碧空之下,群山之上。
大冰瀑猶如一面鑲滿結晶體的屏風,凜然橫亙在珠峰的前面。
是啊,很美,也很幸運。
多好啊,看到了選美中國排名第二的雪山。
每一次我在遠方,你都會用這樣羨慕的語氣說話。
其實你是知道的,無論何時何地,只要你願意,我都會和你去任何一個地方的。
可是……你會和我一起去嗎?
禮物本來,想直接到新都橋,去看看天堂口的黃昏和朝霞。
但是大哥說,時間夠,去丹巴吧。
太好了……
我在入川之前作計劃整天需要看地圖的時候,恨不得用膠條把北線沿途的大片地帶都粘上,不然,每一次看到那些名字:八美、丹巴、道孚……心裡都覺得無比掙扎——沒時間,沒時間,我去不了那些地方。不要再去想了。
所以,喜歡在旅途中收到這種額外的禮物。
從海螺溝大門出來,大哥正坐在車裡笑眯眯的看著我們。轉彎就是磨西鎮,我們在路邊找了家陽光明媚的小飯館吃午飯。磨西有條古街,還有個頗為秀麗的小教堂,都沒時間去看了——沒關系,還會再來的。我跟自己說,——何況,還有讓我更興奮的事在等待著:去丹巴。
一路沿著大渡河谷,向北。
九月的最後一天,溫暖明亮。
經過一段修路的碎石地段,在一個馬上要轉彎的地方,車爆胎了。
大哥熟練的取出各種工具開始修車,小Y居然也做專業狀的跑前跑後的忙,我扎著兩手正不知做什麼好,小Y說,看前面的山坡。
我抬眼看過去,看到山坡上一條完美的之字形山路。路兩邊的山坡上鑲嵌著紅牆白頂的一片片房屋。
我們走得太急了,這是上天有意安排我們安靜下來等一等吧。
快到梭坡了,大哥忙裡偷閑地說。
在太陽落山的一霎那,我看見金色的余暉在梭坡林立的灰褐色碉樓頂端一閃而逝,整個河谷黯淡了下來。河對岸,樹叢裡那些剛才還色彩鮮艷的藏居頃刻間只剩下雪白的四角尖頂在灰暗的黃昏中還能清晰可辨。車穿過丹巴縣城,繼續沿著大金川的江水,開往美人谷的方向。
夜色降臨,四周靜謐無聲,璀璨如鑽石般的繁星灑滿夜空。

陽光
這一路的陽光,到八美的時候絢麗到了極限。
丹巴到八美,是號稱東谷天然盆景的一段,經過的山地峽谷和森林,視線所及每一眼所看到的景色都有種令人為之心情疏朗的精致的美,仿佛每一片葉子每一處流水和每一塊山石都經過上帝的精心安排,沒有一絲一毫擺錯了位置。
路上經過的藏居的色彩和格式在悄然發生著細微的變化,到了八美草原,房頂的四角已經沒有嘉絨藏區特有的俏麗的白色尖角,代之的是比較典型的所謂“崩空”式結構的民居,顏色也暗淡莊重了起來。
我坐在公路邊的小飯館露天的院子裡吃飯,陽光照在我的肩膀上,溫暖得如同一個久遠綿長的擁抱。
我帶著大墨鏡四處逡巡,有個阿卡樣子的人過來化緣,我掏了點錢給他,客氣的衝他笑笑,然後繼續帶著大墨鏡伸筷子夾菜——黑社會老大的樣子啊,你。他們嘲笑我。
是暴烈的陽光,晃得我心底一片迷茫。
天空的雲盡情的舒展著,飛舞出各種美麗的形狀。
楊樹葉子在嘩嘩的響著,閃耀著細碎而明亮的金黃色光芒。
——多美的棉花糖啊!
臨走的那天,北京也是難得一見的晴天,你早早的就打電話過來,特意跟我說了這麼一句話。
想得,心裡覺得有點窒息。
Sunshine in my eyes can makes me cry……

聲音到理塘的時候正是中午。
一路上翻了三座4000多米的山過來,天空都是忽明忽暗的,開到一個平緩的埡口時,大團大團的雲在感覺觸手可及的不遠的上空擁擠著飄移著瞬息萬變著,就像在一件逼仄的房間裡呆久了突然推開大門一樣,眼前豁然開朗,毛埡大草原如靜謐的大海般展現在視野前方,廣袤遼遠,曠古安詳。
車一路開進理塘縣城的街道,天空突然晴了。
也許真的是離天空太近了吧,站在街道上,我覺得觸目所及的每一寸地方都閃著金子般的光,所有的顏色都在陽光下變得純淨而耀眼。
滿眼仿佛都是曝光過度的照片一樣鮮明的畫面。
街上的人很少,偶爾走過來一個,笑容也如陽光般燦爛。
很溫暖,很安靜,很寂寥。
一切,都讓我有種錯覺,仿佛默片時代的電影裡的場景一樣,悄然無聲。
我坐在街邊的一家小面館裡,吃熱氣騰騰的辣辣的砂鍋面。
真香!我由衷地說出這句贊美之辭的時候,老板娘好看的笑了——陽光照得她紅彤彤的笑臉上兩片顴骨的陰影。
我要去那個寺廟。
走上去,轉彎就是了。
長青春科爾寺,坐落在理塘北面的山坡上,正對著就是理塘縣城和其身後遼遠的毛埡大草原。院牆是一圈壯麗的白塔,倚勢延綿到山上,雪白晶瑩的白塔在刺目的陽光下,那是種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感動。
大殿外掛的黑色的幔帳,在柔弱的風裡緩慢的飄動。
主殿內部在做修飾,殿內寒氣森森,搭著腳手架,有工人專著的在畫壁畫,所有的色彩都極盡燦爛明艷之能事,輝煌而鋪張,流光溢彩的攝人心魄。
一尊高大的大日如來,安詳的端坐在正中的寶座上。
有陽光如聚光燈般從最上層的藏窗射進來,照在佛像的身上。
我不由自主地俯身拜了下去……
行程如何?收到你的短信。
看見八美的棉花糖了吧?我在理塘。祝福我一下吧,我馬上要去稻城了。
(……不要敷衍我,那我寧願你不說……聽到心底的掙扎。)
不,我錯了。無論怎樣,我都希望聽到你的聲音!

湖水覺得海子山是我一頭撞進去的。
出了理塘,一直是我在開車,路況很好,天氣晴朗,陽光明媚,一路上也沒有凌厲的懸崖和尖銳的急轉彎出現。開車的時候我總是不由自主的話很多,好像故意似的,無論我說什麼,大哥和小Y他們都不遺余力地和我掰扯,以至於在我突然發現漫山遍野早已沒有秋林冉冉,取而代之的是到處遍布著行色各異的巨大石塊的時候,剎那間懷疑自己撞進了另外一個空間裡。
寸草不生的荒涼,猶如月球表面。
兩塊尖尖的石頭矗立在山頂,與其說像兔子,其實更像是詭異的外星生物體降落在地球。陽光明艷耀眼,但是看著那種荒蠻,覺得內心寒冷無比。
逃離似的開過了兔子山的地段,世界重新變得平靜。
仍然是一眼望不到頭也數不清的石塊散落在路的兩邊,但是其間多了大大小小閃著晶瑩光澤的湖泊——海子。
在滿眼的荒蕪之中,這些星星點點散落在其中的寧靜的水面閃著柔軟的光澤,悄然無聲的綻放著亙古的美麗和寂寞。
很輕,但是很清晰,感覺心底被一種悲傷擊中。
“人們說,高山上的湖水,是淌在地球表面上的一滴眼淚……”
那麼,我的眼淚,是否也是掛在你心間的那一面湖水呢?
你,是我心中一直等待的遠方嗎?

<Bis ans Ende der Welt·Wim Wenders>